第一章重生
二零零某年,中国某市。
华灯初上,已是晚上八点,程远广告有限公司的实习生尹挽越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公司的大门。公司地处该市最繁华的地段,想要拦到出租车并不容易,更何况是晚上的黄金时间。等了一会,挽越摸摸自己饿的咕咕叫的肚子,无奈的笑笑。即使有高学历的文凭出色的才能,要在人才济济的大公司站稳脚跟,实习阶段的表现颇为重要,对于那些元老们的刁难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就像今天晚上的加班,原本不是自己的工作,却也只能接受。
“咕噜”一声,实在饿了,挽越看看来往的车辆,决定不急着回家了,先找个地方把肚子填饱了,反正回家后也是一个人,十几年如一日。
绿灯亮了,挽越随着人群,落在最后,走过斑马线。
刺眼的光直射而来,挽越本能的用手挡着眼睛,恐惧随之而来。
刹车声,撞击声,人们的尖叫声铺天盖地而来。
挽越只觉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正将她的灵魂慢慢的剥离她的身体,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浑身酸痛,脑袋依旧浑浑噩噩,我慢慢张开眼睛,入目的是天青色的帐顶,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有知觉,想起身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抬胳膊,我顿时就傻了眼,这,这是我的胳膊吗?怎么这么细?仿佛一折就会断,一模我的身体,欲哭无泪,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打量周围,床古色古香,像是仿明青时期的古董家俱,有门罩和床围,用的是四合如意纹加十字纹构件进行榫卯连缀,隐隐发黄,看来年代久远了,四周挂着天青色轻纱质底的帐子,有针线缝补的痕迹,房间不大,却显得空旷,因为举目望去,只有一张圆桌,两把凳子,以及我现在所处的床,这是什么地方啊?头好晕啊,我闭上疲惫的眼睛,不管现在什么状况,我已经没力气去思考了。或许是到阎王殿去报到之前的幻境吧,睡一觉就好了。
“姐姐消息真是灵通的很啊,昨天才发生的事,今天就知道了。”清脆的嗓音,带有一丝厌恶。
“我不去找你,你也会来找我,只不过我们都等着对方而已。”声音沙哑沧桑还有无奈。
“姐姐的嘴还是这么利,原想着这空空冷寂的院子,姐姐应该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上次见到姐姐一言不发,我还当姐姐哑了呢。”语气瞬间转冷。
“他,怎么样了?”嗓音颤抖。
“从马上摔下来,姐姐以为一个六岁的孩子还能怎么样,这算不算是报应呢,不知道是报应到你,还是我?”说到后来变成了自言自语。
“他到底怎么样了?或许我……”
“伤了膝灵骨……两条腿怕是再也……终是废了……为什么,老天竟要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姐姐自幼学医,又是空谷道人的弟子,难道也没有办法吗?”
“我,只怕我亦无能为力,”
“姐姐竟这般狠心,难道是想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或许用长生山上的长生果做药引,再加上我的针灸……朔儿可以无碍。”
“朔儿?姐姐不要忘了他是我的儿子。”
“你不看看她?槿儿从昨天起就……”
“不用了!
然后便是开门声,想必那位气势凌人的走了,留下另一位独自叹息。
睡了一觉后,发现除了天色变暗,一切仍然没变,然后便听到了那两个人的对话,头脑清醒了点,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我的确是死了,但是阴差阳错的成了这个身体的主,更重要的事这里还不是我所处的那个时代,一看古色古香的家具,医院动手术却要针灸,我可能被抛到古代了。真是欲哭无泪。槿儿?朔儿?大概我就是她们口中的槿儿,那个比较弱势的应该就是这个身体的母亲了。
正想着,额头传来温度,是那个妇人的手,本来想着还是闭上眼睛继续装睡好了,可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入眼的是一张桃心脸,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肤,一双晶莹忧伤的眼睛,眼角隐约有了细纹,憔悴的脸上没有一点健康的气息,身材娇小越发显出种柔弱,柔弱中又有一股坚韧。是个美人啊。
“槿儿,你觉得怎么样了?好些了么?头是不是还痛?”她怜惜的看着我,眼中溢满关心、心疼、焦急……一股酸热猛地冲上了眼眶。
“槿儿,怎么哭了,娘在这里,不用怕。”那妇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有,我没有事。”我连忙抹掉眼泪,心想这是怎么了?
“哎,娘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苦。”她一把把我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我的发丝。
我心下凄凉,就算受苦,至少是跟在母亲身边的。而我……我不禁好笑,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是早就看开了吗,都死过一次了,还计较这么多干嘛。
那妇人……唉!算了,就是我现在的娘好了,她的拥抱很温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
我病的真是不轻,在床上躺了七八天后,才有了些力气下床,我想也是,这借尸还魂哪能这么快就好了的,其间我那娘亲每天为我扎针,估计这个身体以前对银针有恐惧感,一直不让人扎针,病了也藏着掖着,直到病情越来越严重。
我那娘亲针灸的本事还真的不是盖的。以前胃痛,我一朋友就介绍了她们小区的一个老中医,那老中医的老花眼镜镜片比我家落地窗的玻璃还厚,扎个针找个穴位都要摸个半天,到最后还给我扎出血来,幸好扎针的地方是手臂,哼哼,要是换了别的地方,估计这老头以后也别想再在小区里招摇了。
什么是中国传统的文化精髓,什么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精神瑰宝,看我那娘亲,拿出针就径直扎下去,根本不需要找穴位,我估计她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穴位,不愧是那个什么谷什么道士的弟子。要是到了现代,肯定名扬天下。
房间没有镜子,从这房间的布置看,我们应该很穷。古代就是不发达,穷人家往往是没有镜子的,可惜我还没有看过这具身体长什么样呢,不过有这样的娘,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的,至于这身体,哎,也太瘦了吧,六岁的身体,可怎么看也像是四五岁的样子。
除了娘,这里还住着一个女的叫小环,小环是娘的丫环,大约也就三十上下的样子,长相清秀,想想我其实也活了二十四年,但毕竟现在的我只有六岁而已,我当时就考虑着到底是叫姐姐呢还是阿姨,还是叫阿姨吧,没想到我这一声阿姨刚刚叫出,小环愣了几秒钟后立马扑咚就给我跪下了,我这才想到我现在所处的可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反正我是愈发迷糊了,小环叫娘亲夫人,是娘亲的丫环,娘亲每天摆弄那些银针,小环做做针线打扫打扫屋子,每天到了一定时间会有人专门送饭过来,那饭菜……可真是清淡的很,无外乎青菜萝卜,怪不得这屋子里的人一脸菜色,`敢情是营养不良,偶尔也会有肉,不过娘亲和小环都把它留给我,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似乎娘亲和小环一般都不会离开这个院子。对了,那天那个女人说过什么“空空冷寂的院子”,想必是被她囚禁了吧。
毕竟我是个冒牌货,多说多错,再者这身体确实还没有恢复过来,躺几天也好,等病好了,再去外面透透气。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破败的窗户漏洞中钻进房间,留下满地的光辉,屋子虽然破旧,但是采光还是不错的,三面都开有小窗,不至于潮湿阴暗。
当了这么久的病人,也该起床走走了,穿好着古代的衣服,刚想下床了,小环立马过来按住我“小姐,您再休息几天吧,病刚好,万一吹了风受了凉就不好了。”
“不用了,我都躺了这么久了,在躺下去不憋死才怪,到时候就只有替我收尸的份了。”
“呸!呸!呸!小姐说的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小环嗔怒道。
“哦,知道了,”这个时代迷信的很啊,“我就想透透气,去外面走走。”
“小环,就随槿儿的意思吧,走走对筋脉好。”我那娘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还是娘亲比较开明。
走出屋子,阳光对于蒙在房间里七八天的我来说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了,在门口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眼前的院子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干净整洁的多了,还种有蔬菜,各种奇怪的蔬菜,似乎又不像是人吃的菜,又像是像花草,不过难看了点,“夫人两个月前种下的矮地茶终于长得这么大了,小姐身体弱,怕喝苦药又不肯让夫人施针,有这个就好了。”小环一脸的满足。
“你说那个长得像菜的是……是治病的药?”我还以为是下酒的菜呢,不知道有没有酒啊,我以前算得上半个酒鬼。
“小姐……”
“嗯?怎么了?”这丫头表情怎么这么怪?咦,我怎么也把人家当丫头了。
“小姐不认识矮地茶了么?”
“啊?”我怎么会认识什么茶的。
“咳,”小环低着头叹气到“夫人教小姐医术,也是为了小姐好,小姐就算再不愿意学,也要想想夫人的难处,夫人也是身不由己的。”
“啊?我只是病刚刚好许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嗯,那个,可能忘记了,以后我会好好学的,”我打着哈哈,“小……环姨,我还是叫你环姨吧,你跟我说说话,说说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说说我娘的事啊,还有我那个爹的事,我忘了好多啊。”
“小姐?你真的忘了,不行,得让夫人看看。”
我一把拉住正要转身去找我娘的小环,“环姨,不要告诉我娘,我没事,不要让娘担心,你跟我说说,我可能就会想起来了。”
小环用焦急又心疼的眼光盯了我半晌,又重重叹的了口气。
小环是真的关心我,我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不知道那个真正的槿儿去了哪里,或许像我一样到了另一个身体里面,又或许是真的死了,这算不算是替我去了阎王殿前报道,要真是这样,我岂不是欠她一条命?
小环缓缓道来槿儿的一切,我现在知道那个真正的槿儿胆子小,经常哭闹,身体柔弱,奇怪的是她喜欢黏着小环,却和那个娘亲不太亲近,害怕银针,不喜欢苦苦的药,性子倔强,不喜言谈,什么事都喜欢烂在肚子里,这点倒是和我很像,不过我虽然选择逃避,却也照样能活的没心没肺,许多事不一定要去面对,如果害怕,就放弃,只要按照自己的心去做就好了。一个六岁的孩子,自小就生活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没有伙伴,没有玩具,陪伴的只有一个母亲,一个丫环,又是那样的心性,怕是活得很累很辛苦吧。
这些我还能平静的听着,可是当小环说到我的那个爹时,我可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原来这个四四方方冷清萧条的院子竟然是冷宫,没想到我还是个公主,一个被抛在冷宫不闻不问六年的没落公主,而我的娘亲,曾经也是得宠一时的后宫嫔妃。
这个国家叫西瞿国,北接漠北,东南方又有锦绣皇朝,西边是连绵不断的山脉。皇室姓慕容,建国已有三百年的历史,这片大陆虽几经战祸,分分合合,西瞿国却也能一再逃过亡国的危机。现在的皇帝,慕容战,已经是第二十三代帝王。
娘亲柳如絮本来是中书令柳原的千金,自小离家于长白山习医,二十岁回家,然后一朝选在君王侧,成了柳妃,而那个女人竟然是娘亲的亲妹妹,柳如雪,在姐姐进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后,也成为了皇帝的女人,和姐姐共事一夫,柳家的气势一时如日中天。一年后,两姐妹同时诞下一男一女两名婴儿,这无疑为柳家的富贵荣华锦上添花,可是好景不长,柳如絮被打入冷宫,柳原突然辞官归乡,不久后便在一场大火中永远的离开了人世间。而柳如雪的恩宠不但没有因此受到丝毫的牵连,反而从婉膑升到华妃,地位仅仅次于皇后。恐怕这其中的缘由说来话长。
而那个朔儿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了,至于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娘亲为何会沦落至此,小环却不愿意多提,我也不去深究。也是,这恐怕是她们心中永远也无法抹去的一缕伤痛了,我不也是个鸵鸟么。
只是,望着这高高的围墙,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外面的景色,心里总会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浅浅的无奈。高墙外面不是青山绿水,不是田园农家,不是繁华的街道,不是喧闹的集市,没有平凡的生活,没有简单的快乐,亦没有真正的天伦之乐。有的怕是无穷尽的勾心斗角,机关算尽,以及金碧辉煌下的波涛暗涌,阴谋诡计。
皇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其实我一直相信希望,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相信这个世界有许多许多平凡的温暖,眼见不一定为实,即使亲身经历也未必能够完全的看懂。于一片繁华处的冷清,在这高墙之内,是束缚,还是解脱?
看着眼前这个面貌清丽,气质脱俗女子正专心的为自己针灸,动作熟练轻巧敏捷,似行云流水,似雨打芭蕉。余光一扫旁正立的我,又似没有看见般,优雅从容的取下小腿上的银针。“你来了。”
“嗯,娘。”我移步过去。
“想通了?不再拒绝了?如果你怕的话……”
“不会的,我想,学了也没什么坏处。”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我师从长白山的空谷道人,既然决定学医,先拜过师祖,入我门没有太多的规矩仪式,长白山地处西京北方,你朝北磕三个头即可。”
我跪下朝北很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以前拜菩萨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的诚心。
“你记住行医只为救人济世,若是哪天你伤人性命,便失去了行医的资格。”
“嗯!记住了!”
没想到我竟然也有拿着银针针灸的一天,细细的银针在手,感觉很奇妙,像是拿到了救人的法宝一样,心中隐隐有股冲动,想要立马学会娘教的一切,想体验那种出世的感觉,一直以为仙人般的人物都会医术,决定人的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当然不包括那种招摇撞骗的。
“奇经八脉包括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所谓经,是指神经纵运行的在的干脉。所谓络,是指神经横运行的网络系统的小支脉。经络如环无端、内外衔接,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经分十二经脉,络无法计数……”
“硫黄畏朴硝,水银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牵牛,丁香畏郁金,川乌、草乌畏犀角,牙硝畏三棱,官桂畏石脂,人参畏五灵脂……”
“今天就到这里吧,好好记住这些,这个只是开端,我乏了,你也会去休息吧。”
“嗯,娘好好休息,槿儿退下了。”我走出房间,顺便关上了门。
病好了之后我便和环姨一起睡,这个院子本来就只有两间屋子,环姨也渐渐习惯我这么叫她,见我向娘学习医术,人也变得开朗懂事,聪明的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还以为我因祸得福得到祖上保佑,直说那场大病生得太好太及时。我也懒得去解释,况且也解释不清楚,就让她自己去找到最能接受最感到合理的答案吧。
现在每天都要记一大堆穴位草药,原来身体里竟然有那么多的穴位,草药的名字药性忌讳特性更是让人头疼,我以前虽然算不上过目不忘,但较之一般人,记忆力却是好的惊人,小孩子的脑子发展的空间也大,背起来也不费力。这样一来,我倒是没有多大心思去向外面的世界,安安静静的研究药理,本来就是一个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性子,认真劲丝毫不比我考研的那个时候差。娘亲也经常露出惊讶的神色,说“若槿儿不学医真是可惜了。”
第二章离开
冰雪消融,春暖人间,皇宫里一片欣欣向荣之态;雕栏玉砌,廊腰缦回,后宫粉黛似百花争艳般,或浓妆艳抹,或清雅淡丽。穿梭在花园屋廊的人影忙碌的奔波于这座巨大的金丝笼里。
而在同一片天空下,另一个角落却已完全不同的姿态展示于前,没有胭脂水粉,没有椒兰焚香,没有忙碌的身影……
四四方方的院子围墙爬满了蔓藤植物,鲜艳的绿色告诉着这里的人儿,又是一年的春天。这本不该是有欢声笑语的地方,亦不是快乐安详所停留的场所,却在九年前,破天荒地被打破了这个不是诅咒的诅咒。
一个身着浅蓝色长衫的少女,头发不似其他同龄女子绾成各种美丽的发髻,只是用一根白色的丝带扎起来,若不是身上的衣物和那张精致俏丽的脸蛋,竟似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只见那少女从容优雅的落下一白子,举手投足间隐隐有股贵气,清脆的嗓音响起“芳姨,该你了。”吐气如兰,竟比之那春风更让人神清气爽。
于之对弈的是一个素装的妇人,岁月无情的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只见她两眉之间的川字越来越浓,盯着棋局半晌,最后索性把手上的余子往棋局上一扔,“不下了,总是输,你也不让让你芳姨,就知道欺负我。”
少女莞尔一笑“芳姨,这今天可是你第十三次败在我手中了,你说你是不是该罚了?”
妇人瞪了少女一眼,语气恼怒却又带有一丝宠腻“你这个小妖精,早知道就不该上你的当!”
“哈哈哈哈哈……”少女立马从凳子上跳起来,怕着手大笑道,“诶,最难消受美人嗯,小爷我今个儿可有眼福了。”完全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又带有市井之人的不羁散漫,与先前那个温文尔雅执棋从容的少女判若两人,不禁使人怀疑这是不是同一个人?
刚刚观棋的四五个妇人皆抿嘴偷笑。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到这个世界转眼间已有九个年头了,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中,我活得倒也不算乏味,刚开始几年和娘学习针灸医术,后来几年也可以与娘探讨研究药理筋脉,娘的眼神越发的不对,一米之内方可见物,我想为她针灸疏通周围的经脉再配以药物治疗,娘亲却不肯,说是就算师祖空谷道人也回天乏术,何苦徒劳挣扎。娘亲教我识得草药,那些草药每个月的中旬会有一个小太监送来,医院当差,以前受过柳原的恩惠,柳原虽然已不在人世,却对这份恩情一直念念不忘,每月中旬夜晚会偷偷来这冷宫送些东西过来,布匹吃食或书或笔,后来便是各种草药,以便我能识得分辨。
即便习得天下最精湛的医术,没有看过一位病人,也只能是闭门造车纸上谈兵。其实这围墙虽然高,若在墙壁上挖几个小洞,便可以沿墙爬上墙头,对于我来说也非难事,倒是把环姨吓得不清,说女孩子家哪有成天想着爬墙的。我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继续我的爬墙事业,不但可以用带有自制钩子的绳子吊上去,还可以模仿现代奥运会上的撑杆跳这一项目轻轻松松的越过围墙,上演一幕空中飞人。这一飞一跳,倒让我发现了新大陆,原来这冷宫之中人还不少,都是那个花心皇帝遗弃的女子,不是整日以泪洗面等待着年华老去,便是傻乎乎的幻想着哪天皇帝能够想起自己,可这些人的结果却只有一个-----死,病死老死发疯发狂郁郁而终。
见惯了娘亲和环姨的脸,突然之间见到这么多的新面孔,心里难免会有点小兴奋,况且这些人中大半都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当时我就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往常别人见了病人还不止一个病人,唯恐避之不及,以免沾上晦气不吉利,而我现在巴不得出现在我面前的都是一个个病入膏肓的病人,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不过这些人可不待见我,倒避我如蛇蝎,我岂是这小小的挫折能够打败的,于是乎,死皮赖脸,软磨硬泡,讲故事,说笑话,反正能用的方法都用了,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杵终于磨成针了。
她们本来就是游走在绝望边缘的人,我的到来就像是她们黑暗世界出现的一缕阳光,再加上我对她们灌输的“没有男人照样可以活得很精彩”的思想以及其他的思想改造,对我的态度慢慢的从刚开始的回避厌恶到后来的期待欢喜宠爱,我也经常跳过墙和她们玩,为她们施针调养身体,她们的身体已不似先前的病弱,心情也不似以前的低落绝望,而我成了她们心中的支柱,像是取代了那个皇帝在她们心中的位置。
“真不知道柳如絮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活宝,若是个男子,只怕我们这些昨日黄花早就被你迷得晕晕乎乎了,飘飘欲仙了。”说话的是晚晴姨,一个嘴上缺个把门的女人。祸从口出,因为触怒了太后加之又不甚得宠,进宫不到三年的时间便被关进了这里,虽然在外面光鲜亮丽,可步步惊心,而在这里虽生活艰苦,不见天日,却也能想说就说,不必顾及太多的规矩。
“柳如絮的性子温顺,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我看这性子脾气倒不像是后天养成的,说不定哪个妖孽投的胎。”茗姨笑着说道,茗姨与娘认识,而所谓的认识也只是宴会上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
“没错,我就是狐狸精投的胎,”我转向刚刚与我下五子棋的芳姨,“芳姨,你不许耍赖的,说好输了就要跳舞给小爷我看的。小爷若是今天看不到舞,心里可是难过得很啊,芳美人可舍得?”今天来的时候晚晴姨突然说到芳姨曾经可是一舞迷倒众生,怪不得芳姨身姿妙曼,举手投足似春风拂柳,原来竟是个会跳舞的可人。其实这里又有哪个曾经不是才貌兼俱的佳人。
“好啦,我去准备一下。”芳姨宠腻的瞪了我一眼,转身走向屋子。
不一会儿,一个长发披肩,白衣长袖的女子来到院子中间,只见她云袖破空一掷,尽兴挥洒自如。,整个园子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庭中盛开的小花被舞袖带过,激得如漫天花雨纷飞。花瓣纷纷扬扬拂过她的鬓,落上她的袖,翩若游龙,婉若惊鸿。
果真让人惊叹!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刹那的失神。
“芳姐姐的舞姿真是宝刀未老,还是那么让人惊叹。”茗姨感叹道。
“似乎上一次起舞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原以为早就该忘了,一切恍然如梦。”芳姨自嘲道。
“可不是,不知道现在在陛下面前长舒广袖的是何人?姐姐的舞姿虽然美妙,可怎及当年婉膑的十分之一,”淳姨开口说到,“说到婉膑,当年长寿宫中的一支《惊鸿舞》可谓仙人之作,芳姐姐自那日回去之后不也一晚未眠,更何况是那天在场的王爷世子们,婉膑本就是倾国倾城之貌,又生得那样一双眼睛,槿儿,你虽然是柳如絮的女儿,这双眼睛却生的和你的姨母一模一样。”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怪不得柳府没落了,柳如雪却依旧能够恩宠不衰,芳姨的舞姿已使我倾倒,却仍然不及她的十分之一。说起她,自从九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那天听过她的声音,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是吗?诶呀,不提那些事了,今天舞也看了,芳姨,真好看,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舞,以后你多跳跳啊,这样对你的身体好,以后就只为了自己而跳,不为任何人,当然除了我之外啦,哼!不然我可是会吃醋的!”我抬起下巴,一副大男子主义的模样。
“噗哧!”不但芳姨,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淳姨也笑了出来,刚才沉闷的僵局被打破。
“好了,我得先回去了。明天我再回来,我们玩斗皇帝。”斗皇帝是我取的名字,其实就是斗地主。我为了这些怨妇可是把我在现代好玩能玩会玩的游戏都毫无保留的拿出来了。环姨也兴趣浓浓,娘亲眼睛不好,对于这些往往都是付之一笑,问我从哪儿知道这么多的东西,我就打哈哈说是闲着无聊瞎弄就弄出来了。她也未深究,而环姨则还是以为是柳家的祖先福泽后代,我也懒得解释,连我也说不清的事怎么跟人说,不把我当妖怪才怪。
今天是我这个身体的十五岁生日,在这里算是成年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前世的标准,十五岁身体还没长开呢,何况这个身体本来就受弱,小丫头片子一个!环姨则坚持要给我举行一个及笄之礼。
行及笄之礼要跪拜历代祖先,而柳原出身寒门,家族人丁单薄,柳原死在辞官回乡之后,也算是落叶归根,我理应在乡里的祠堂里向灵位牌行跪拜之礼,只是眼下……柳乡地处西京南方,我朝南屏息跪下,双掌交叠,平举齐眉,深深俯首叩拜。娘亲亲手为我挽起长发,层层叠做高髻,第一次梳这么正式的发髻。平时我都是随便扎一马尾辫,干净利落,前世是短发,亦是嫌长发太麻烦,更何况到这个世界后女子要梳发髻。
“槿儿以后不要这么随便的处理头发了,可惜了这满头的青丝。”环姨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责备道。环姨现在也不似以前那样主仆之间分的那么明白了。
“我不是嫌他麻烦嘛,要是能剪掉老早剪掉了。”
“小姐真的想剪发,难道要学那和尚尼姑出家,一辈子伴着那青灯古佛?”相处得久了,环姨对我的“惊人之言”也见怪不怪了,还学会开我的玩笑了。
“是啊,我早就万念俱灰,看破红尘了,今天是个好日子,要不就选在今天出家算了。”我一脸的正经。
“好啊,那奴婢就跟夫人去说,顺便准备一下。”环姨亦一本正经。
“啊?”没想到她还真的顺着我的话说下去,道行越来越高了啊。
“那奴婢先告退了。”我还没从震惊回过神来,环姨就走出了屋子。
已是五月末的时候,夜渐渐变得暑热。夜色撩人,蝉声浮躁,今夜睡意全无,环姨则早早的入睡,我起身披了件外衣,突然想到院子里走走。
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月光在郁郁的屋廊间行走,莹白的,像冰破处银灿灿的一汪水,生怕屋院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园子中已有一人高的紫云英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我蹲下看这几天前种下的板蓝根,已经有几株破土而出,板蓝根极易种活,对于预防伤风效果极好。
近段日子以来,娘亲不但眼神已近乎失明,身体也越发的差了,虽然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前段日子还是受了风,一直咳嗽不断。虽是大夫,能医人却不能医自己,我为她施针,病情才慢慢好起来。这针灸之法对于普通小病并不能发挥它真正的作用,反而对于一些疑难杂症效果颇佳,更能逼出人体所中的人和奇毒。只因这针灸之法极难学会,世人只道人体共三百六十五处穴道,而我所学的穴道光是头部便有九十六处,全身上下叫得出名字的便有六百多处。
“喵,喵,喵”三声猫叫清晰地从院门外传来,以前夜晚睡觉的时候也听见过猫叫,只当是附近的野猫,听得也模模糊糊的。这次的猫叫宛如在我耳边响起,若是一般人可能分辨不出,但是我前世极爱养猫,猫叫学得惟妙惟肖,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碰见了打盹的猫,我叫两声,那猫便很警觉的醒过来,用那碧眼扫视四周,如临大敌。我敢肯定这猫叫绝对是人学的,学得真不像。
我所蹲的地方被紫云英包围,是个极好的藏身之处,透过紫云英之间的空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院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半夜三更,学着猫叫,直觉告诉我以不变应万变,我保持一个姿态不动,生怕一动便会使周遭的作物发出声音。只是,到底是谁会出现在这里?又来找谁?环姨?娘亲?还是其他人再此碰头?
果然,一个人影从我面前缓缓移过,摸索周围可以让她判断方位的一切事物,她的指尖近在眼前,我几乎可以看见那淡红指甲上的一点百斑,眼看就要划过我的眉毛,终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又向旁边移去,我近的可以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那个身影终于顺利地移到了门口。我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正是我那刚刚病愈的娘亲。
“你来了。”说话的是娘亲。
“是。”一个黑影从墙头跳落,身轻如燕,落地时竟无半点声响,恰似羽毛落地,看来武功极高。
“怎么样?他们何时动身?”
“三日后。”黑影是个男子,语气毕恭毕敬。
“一切准备好了?咳咳……”娘的身体本来就弱,病刚刚好又在这里吹冷风,明天怕是又下不了床了。
“是。”
“嗯,那你先回去吧。咳咳……”
“小姐请保重,属下先告退了。”说完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娘亲独自一个人静站了一会后,也回了房间。又过了一会儿,我才悄悄地回了房间,蹲得我腿都麻了。
躺在床上假寐,环姨依旧熟睡,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头脑中的问号越来越多,那个人到底是谁?三日后到底是谁要动身?什么已经准备好了?
天渐渐亮了,我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环姨已经不在了。
果然,娘亲又病了,苍白的脸上可以看见那淡淡的黑眼圈,看来她也一宿未眠。我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眼眶,也有黑眼圈吧。
环姨为娘掖好被子,我则找了几味中药,去院子里煎药,把药放进药罐子里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把金樱根当成腊梅根了,这两种药外形极为相似,药性却截然不同,一阴一阳。
我回去取药,娘亲因为吹不得风,房门经常是紧闭着的,正欲推门而入,忽然听见环姨的声音“夫人,您真得让槿儿去么?我怕她……槿儿自小与外面隔绝,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应付得过来么?”
去做什么?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继续听下去。
“放心,这么多年了,她的那股精明劲儿,你我都看在眼里的,哪像个十五岁的孩子?何况你真的忍心让她在这里陪着我们过一辈子?她毕竟是个公主,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怎么样,我想如雪不至于会这么绝情。何况朔儿……咳咳……”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朔儿这个名字。
“夫人,您的身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我看槿儿和您每天摆弄那些东西,或许您和槿儿说说,槿儿一直很聪明,或许能找到医治的法子。”
“柳家的女儿从来没有活过三十的,这是命,上天已经很垂怜我了,给了我五年的时间能够再为他做点事情,我很满足了。”
从来没有活过三十?天哪,这是什么病啊,那么我终有一天也会……我不敢往下想,难道说人的寿命都有定数,因为我比别人多了二十四年的经历,就要让我在这一世英年早逝?其实我现在不该胡思乱想,目前重要的不是娘亲的病吗?就算老天要收回我的性命,不还有十五年么。内心正百转千回,只余叹息声的房间又传来娘亲微弱的声音“槿儿呢,把她叫过来,我有话对她说。”我退后几步,见房门被打开,假装刚刚走到门口的样子,对环姨说到:“环姨,我拿错药了,现在折回来拿,药很快就好了。”
“你先别管药了,我来弄,夫人有话和你说,我正要去找你来着。”
“哦。”我来到娘亲的床前,坐在床畔,以手覆上她冰凉的手,告诉她握在她面前,她眼神没有焦距,已是一个瞎子。娘亲反握住我的手,又顺着我的手摸上我的肩,我的脸,我的发,似乎要牢牢记住我的样子。我鼻子一酸,顺势倒在娘亲的怀中,感受她的温度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
“槿儿这么大了,不该继续呆在这里了。”
“娘,我觉得这里很好,我哪儿也不想去,我陪您和环姨。再说,我还有一大堆妃子在呢,怎么走得开啊。”我调侃道,我总希望以这种方式能让娘亲快乐一点。
“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我,你环姨,还有其他人,终究有一天会老去死去,而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为了任何人留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就不能让我放心的走么?”
“娘,要走一起走,槿儿不会一个人逍遥快活。”我曾经想过这种可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要离开皇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走,小环也不走,但你必须得走!你走之前,帮娘做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事后,就离开皇宫,娘已经为你安排好一切了。”娘亲空洞的眼睛此时却似有了焦距一般,有出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里面,让你无法违背她的任何意思。
沉默半晌,我开口道:“我要做什么事?”
“你还记得娘亲特别嘱咐你要好好几住的那套针灸疗法吗?”
我点头,那套针法以及相应药物配方我倒背如流,是治疗神经受挫的瘫痪之症,针法最为复杂,用药也极其讲究,从配药到用量,再到煎制方法,没有一道工序不是得特别小心,否则功亏一篑。这套医疗方法是娘亲自己细细琢磨出来,常常以身试针,扎得自己的腿脚都肿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一名医者对于医道的一种执著。娘亲特别嘱咐我要好好记住。
“嗯?”
“记得,记得特别牢。”我差点忘了娘亲的眼睛,我刚才点头她根本看不见。
“九年前,你大病了一场,你怕针,不肯跟我说,我当时对你也不够关心,也在那个时候,朔儿,和你同一天出生的哥哥,西瞿国的四皇子,在围场失足落马,双腿……”娘亲眉头皱紧,像是心被针扎了一般难受。
“他不是该在那时候就被长生果治好了吗?”我脱口而出。
娘亲一愣“原来那天你都听到了?”
“嗯,全部听见了。”
“长生果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六年开花,六年结果,九年前的那个时候,欲得长生果,必须得等到八年之后,而在一年前,西瞿国派出的人马全部丧生于长生山,无一生还,没有长生果也未必不能治愈这瘫痪之症。”原来这些年娘亲的努力全部是为了那个朔儿。
“你要我去医他的腿?既然娘要我这么做,槿儿一定会去做好。”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心心念念着这个朔儿,又不是他的儿子,但是娘总有她的理由,我想大概和柳如雪有关。
第三章初见
自那天晚上那个黑影把我带到这里,已过了七八天,这里都是今年刚入宫的宫女,这七八天可把我的骨头都折腾散了,一天下来,我就只剩下力气在床上挺尸了。不知道娘亲怎么样了,病情有没有好点,分开了才知道每天在一起真是一种幸福,正如那句话,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从宫人口中得知皇上和华妃一同去烨城的避暑山庄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回去那里待上两三个月,等天气稍微凉快一点了再回来,而他们正是我成为香梅的那天动身去的烨城,那天晚上娘口中的他们竟然是皇帝和华妃,或许只是华妃。那么看来娘亲是极不愿意我与华妃或者皇帝碰面的。
我现在是顶着一张平凡但也算清秀的脸见人,是黑衣人给的人皮面具,薄薄的,戴惯了也不似刚开始那般难受了,娘说我的眼睛太过特别,让我服下紫荩,紫荩是治夜盲之症的良药,一般人用了除了会使眼睛黯淡无光外,没有其他副作用。再用眉笔勾画眼睛的外围,我倒不认识镜中的自己了,其实我挺喜欢这双眼睛的,明亮的似夜晚璀璨的星星,总是水汪汪的似一谭清泉,眼形别致漂亮,向旋涡一样能把人给吸进去。以前没事打盆水照照自己的容颜,盯着自己的眼睛,也能自得其乐。
我现在正对着铜镜细细打量我的新面孔,新鲜感十足,越看越觉得世界真是奇妙,眨眼间就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若是多几张这样的面具就好了,可以变换不同的角色,想着想着不经意间发出了笑声。
“香梅,别看了,你盯着镜子都快一个时辰了,累不累啊,怎么像是从来没有照过镜子的样子啊。”说话的是宁儿,现在跟我住一个屋,我现在的名字叫香梅,够俗气的吧,原来那个香梅不知道去哪里了,突然间我觉得我似乎又穿越了一次。
“是啊,再照也漂亮不到哪里去。又不是天生的美人胚子!”那是玉竹,在我们当中算是条件最好的了,平时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对自己的美貌信心十足,不过人缘不好,其他人都不怎么待见她。
对于她的话我置之一笑,现在的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这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就是我胆小怕事懦弱无能了,于是乎,这里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打击欺负嘲笑我的,另一派则是同情替我打抱不平的。平时两派人马吵得风风火火的,倒没我什么事。我嘛,也乐得看戏,偶尔故作委屈添油加醋,好不热闹。
“香梅,不用怕,凭什么让人白白欺负,不要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麻雀就是麻雀,再怎么着也变不成凤凰!”
“你不也是个丫头,哼,看看你那水桶腰,跟猪似的。”
又要开始骂架了,通常我是导火线,然后话题再转到她们自己身上,每次不骂得口干舌燥不罢休,学习规矩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的起劲。
几天后,我们这些宫女都被安排了去处,我恰好到了四皇子慕容朔的夕枫苑,应该是我来之前,他们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西瞿国的皇宫依山而建,山上有温泉,慕容朔因为下身瘫痪需要静养,而温泉对于病人的生理和心理都是极好的,何况华妃十几年来恩宠不衰,即使慕容朔双腿残废,皇帝也能爱屋及乌,特别照顾这个儿子。准许他常年住在汐枫苑内,汐枫苑是一个回字结构的别院,不似其他宫殿的金碧辉煌,明丽奢华,倒真是一个静养的好地方。
前世听人说过,心理疾病有一半是因为生理引起的,在残疾人或者的重病的人更是容易患上自闭症和忧郁症。汐枫苑人手比起其他地方少得可怜,据说是这个四皇子不喜欢人太多,也不喜欢启用新人,全苑上下的奴婢侍卫加起来也就十五六人,能进入内苑的除了一个贴身的侍卫加保姆加良师的冷冰冰的大叔,就只有送饭打扫的几个丫头了,其他人都是在外面伺候着的,我现在的工作就是在夕枫苑外院的小厨房打打杂,就是不知道怎么接近他,就算接近了,也不一定能信我。单单从这夕枫苑的守卫分部来看,慕容朔的疑心很重,怎么会相信我一个宫女呢?哎,好烦哪!
“香梅,我怎么觉得你老是心不在焉的,不好好干活,整天瞎想些啥?”李嬷嬷一手拿着大勺,一手插腰,脸上是愤愤的表情。
我垂下头,气馁道:“没什么,香梅知道错了,请李嬷嬷不要生气。”
李嬷嬷是越挫越勇之人,你若还她一句,必定以十倍还你,你若承认错误,她倒拿你没办法。只见她有气没出发作,恨恨的跺了跺脚,“死丫头,你……”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围着我上下打量,让我觉得心里一阵发麻。
“香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不是啊?”
“啊?”我茫然的瞪着李嬷嬷一脸坏坏的笑。
李嬷嬷见我如此,不屑的看了我一眼,“你就装呗,我李嬷嬷什么眼睛啊,就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了我?也不知是谁成天打听四皇子的行踪,千方百计的想给四皇子送点心?”
我哭笑不得,正想着怎么回话,李嬷嬷又语重心长的开始数落我起来,“香梅啊,人家四皇子什么身份,你又什么身份啊,就凭你?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还小,这两年先好好的当差,多攒些银子是正事。依我看那个塌鼻子的佟侍卫对你有点意思,要不要我替你们通通气?”
我连忙摇头,这,怎么又扯上一个佟侍卫?“李嬷嬷,我去干活了。”还是早点溜,再说下去,没事也能让她说出点事来了。
“哎,别走,我还没说完呐!”李嬷嬷扯住我的衣袖。
我欲哭无泪了,回过头,一脸挫败,“嬷嬷,我就不劳您操心了,我得去干活了。”
李嬷嬷正正脸色,“怎么?你还嫌弃人家?虽然说他那塌鼻子却是难看了些,但人家好歹……哎哟,我……”
我见李嬷嬷的脸色顿时变得比纸还苍白,面部也因疼痛而扭曲,连忙上去扶住她,之间她双手按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冷汗涔涔。
李嬷嬷下意识的摸着怀中的药瓶,我帮她找到药瓶,打开软木塞一倒,瓶已经空了,李嬷嬷恐惧的眼神呆呆的望着空了的药瓶,又是一阵绞痛上来,一下子晕了过去。
我急忙让李嬷嬷平躺在地上,手搭上她的脉搏,查看她的瞳孔和舌苔变化,了解病因后,迅速取出藏于小腿处的银针,飞快又准确的刺入她胸前的各大重要穴位,稳住她的病情。
手探探她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了,过一会就能醒了,幸好不用做人工呼吸。我嗅嗅药瓶中残留的药味,大约猜出是什么药,这种药药效极佳,但是价格昂贵。难怪李嬷嬷平时这么爱财,有病之人本不能再留在宫中当差,可是出了宫,就断了钱的来源,怎么还买得起药?李嬷嬷这病恐怕还瞒着其他人吧。
这样一想,看她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带了几分同情怜惜。
李嬷嬷慢慢张开眼睛,看我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扶她起来坐好,李嬷嬷略显粗糙的手握住我,感激的看着我,我笑着摇摇头。感觉到背后有一道森冷锐利的目光盯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扭头看去,一具轮椅上坐一个白衣少年,可惜在屋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他的样子,身后是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掉转轮椅的方向,渐渐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他们是谁?”
李嬷嬷有些虚弱的说道:“瞧我糊涂的,都忘了请安,那是四皇子和燕侍卫。”
我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跟在一个名叫挽碧的宫女身后,进入夕枫苑内苑,想起这两天来李嬷嬷对我的态度,不禁有些好笑,简直把我捧为上宾了,竟然也给我这个机会顶替了“休了病假”的那个丫头。
汐枫苑的精华都在这内苑之中,苑子里似别有洞天,亭台楼阁,水榭走廊,莲花池,桃树林,海棠丛,梨花冢,好一片世外桃源。我边走边瞧,心情既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兴奋新奇;又像林黛玉初入贾府,忐忑不安。
随着挽碧来到一处叫韶光阁的精致楼阁,尾随着他踏入房门。慕容朔背对着我们,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翻一本书。
挽碧屈膝行礼,我也跟在她身后照做。“奴婢参见四皇子殿下,殿下该用膳了。”
慕容朔手扶着轮椅两边的轮子转过来,我偷偷看了看他,哇,真不愧是皇家子弟,优良品种啊,白衣胜雪,风采翩然,坐在轮椅上却不减他丝毫的风雅。正欣赏着帅哥,却不料他也往我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我急忙低下头。
慕容朔轻轻“嗯”了一声,挽碧起身将食盒放在那张镶着绿宝石的红木圆桌,我慢一拍,也将食盒放于桌上,一时没在意,食盒与桌子撞出声响,挽碧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心虚的吐了吐舌头。
摆完菜碟和碗筷之后,我和挽碧退在一边,慕容朔已经自己推着轮椅来到桌前,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起来,每样菜都只尝一点,而且每次等口中的食物全部下咽之后,才将第二口送进去。简直不像在吃饭,好像是在表演一样。
我偷偷看了看挽碧,咦?竟然有些脸红,嘴角还含着笑。再看向正在进食的慕容朔,心里顿时明白了,这位姐姐暗恋着这个俊美的四皇子呢。
慕容朔微微侧过脸来。又和我的目光相触,我赶紧不着痕迹的移开。主子进餐,宫女在旁伺候是不能看着的,要低着头,这是规矩!
慕容朔这顿饭吃了半个小时左右才结束,挽碧递上打湿的毛巾,慕容朔接过毛巾,轻轻擦了嘴巴和手,又递还给挽碧,然后又推着轮椅到书桌那边去了。自始至终,都没看挽碧一眼,我瞧向挽碧,没有一丝的失落,看来已经习以为常了。
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我们又屈膝向慕容朔行告退礼,走出房门前,我转过头看了看慕容朔,谁知他的眼神也冷冷的飘过来,我来不及思考,连忙垮了一大步走出房间。哎呀妈呀,为什么每次他都好像能感觉到我在看他呢?
出师不利,怎样才能自然而然的让我医治他的腿呢?
回去的路上,我遭到挽碧大姐的狂轰滥炸,什么四皇子爱清静,我竟然大逆不道的弄出响声云云。后来她猛然问出一句:“你第一次见到四皇子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啊?”我茫然的摇摇头。
挽碧听了,似乎有些愤慨,愤慨我竟然对四皇子那样的天人之姿丝毫没有仰慕之心;又有些欣慰,欣慰我不会和她抢了偶像。
我晕菜了,花痴自古有之啊。
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帮研磨草药,制成药丸。李嬷嬷匆匆忙忙的闯进来,满带喜色,我看了看她,笑问:“李嬷嬷,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啊?”
李嬷嬷买了个关子,“你猜猜看?”
我摇摇头,我哪知道她高兴什么,“我还是不知道好了。”
李嬷嬷瞪了我一眼,“好了好了,告诉你吧,今个儿挽碧不在,这点心就你去送。”
“真的?”
“我还能骗你?”李嬷嬷嗔怒道,“你们姑娘家的心思我最清楚了,哎,就算是多看几眼也好,以后也多一些回忆,是不?”
我赶紧把药塞到她手中,这李嬷嬷说辞一套一套的,都赶得上台湾的言情小说作家了,“谢谢嬷嬷,我先去了。”
平时三餐是由两个宫女负责送的,而点心则是一个宫女负责的,挽碧在这里算是大姐大,一般都是她负责的。不过我倒是奇怪今天她怎么不在呢?
再次到韶光阁,慕容朔正在长长的书桌上摆弄些什么,我像上次一样先屈膝行礼,道:“奴婢参见四皇子殿下。”
慕容朔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做他的事情,“先放着吧。”
送点心和送饭不一样,点心送到不必等他吃完再走,可是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我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它从我手上流走?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完全的办法,反正不能就这样走了,先站着吧,他又没让我退下。
我就这样尴尬的站了一会儿,慕容朔可能发觉我还留在原地,视线淡淡的扫过我,然后摆摆手,“你过来。”
哈哈哈,天不亡我!
我慢慢的走过去,走到书桌旁边停下,看见书桌上摆放的尽是草药。
慕容朔将手中的一支紫珠草随意扔到桌上,淡淡道:“把这些都收拾好了,放到那两个盒子里。”
“奴婢知道了。”
慕容朔也不看我一眼,滑着轮椅来到一旁的书架边,拿起本书就看了起来。
我认真整理起来桌上的草药,总共有八味混杂在一起的草药,其中有两对外形相似,极难分辨,另外两对药性相克,不能长久的放在一起。总共两个盒子,如果不识草药的人来放置的话……
想到这里,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那天救治李嬷嬷的过程必定入了慕容朔的眼,所以才会来刺探我,这不正好合了我的意么?
“四皇子,奴婢已经将草药分好了。”
慕容朔放下手中的书过来看我的成果,然后视线从两个盒子移到我身上,问道:“你熟知这些草药的药性,还会医术?”
我点点头,有些欣喜。
“我见过你用银针救人,下针的速度很快,在我见过的人中,你排第二。”
我问道:“那第一是谁?”
慕容朔极冷一笑:“江湖神医空谷道人。”
我微微诧异,倒不是诧异他说的话,空谷道人是我师祖,当然医术高明,但是他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为什么好像跟他有仇似的。
“你从哪来?师父是谁?为什么要潜伏在汐风苑里?”慕容朔一连串的发问,有咄咄逼人之势。
潜伏?这是个什么词?我又不是间谍。
虽然他态度不好,但我不能跟残疾人计较。“我叫香梅,空谷道人是我师祖,受人之托,来医治四皇子的腿。”
“受人之托?”慕容朔慢慢靠近我,“受何人所托?”
看见他越走越近,我不自觉的后退,“我只负责办事,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嗯?”
“对,他们只给我一个信息,然后我就来了。”
“咯得”一声,我的背靠上墙壁,退无可退。奇怪,我干嘛这么畏畏缩缩的,我是来治病的,不是来害他的,我是正义的啊!
我微微抬起下巴,眼睛直视他,表明我的心无邪念,光明磊落。
慕容朔眯起眼睛,一只手飞快的伸出掐住我的脖子,“你怎么能让我相信你不是来害我的呢?求医的皇榜已经贴了整整十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大可以通过官府正正当当的来医治我,何必大费周章,屈膝为奴?再者,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治好我的腿?嗯?”
慕容朔的手越收越紧,我双手使劲想扒开他放在我脖子上的手,却动不了他丝毫。无论如何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场面,我明明是来救他的,为什么他会这样掐我,像是真的要把我掐死。
委屈,愤恨,不甘,难过,各种情绪像海浪一样扑面而来,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慕容朔微眯的眼睛慢慢张大,眼中涌动着惊讶、诧异和不可置信,甚至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怔忡。
有这一瞬间就够了,我用尽全力挣脱他的钳制,摔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脖子上还残留着他掐我的那种感觉。
慕容朔俯下身,扣住我的下巴,让我直视他,另一只手抚上我的眼睛,嘴角一勾,“眼睛用了紫荩,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也做了手脚?”
我坦荡荡的回视他,内心却是气愤之极,也有些心虚,讥讽道:“怪不得皇榜贴了十年也没有人出来为四皇子医治双腿,原来是四皇子的待客之道出了问题。”
慕容朔慢慢放开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揉揉脖子,“四皇子最好搞清楚,如果你杀了我,恐怕你就永远也摆脱不了这轮椅了。”
慕容朔冷冷的说道:“你敢威胁我?”
“四皇子大可以不必受我威胁!”到了这个份上,我只能一搏了。
“我从不轻信他人,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气氛缓和下来,我知道他不会再动杀念了,“我想四皇子对医道也有所了解,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和宫中的御医是不是相同,相信四皇子心中迟早会有结论。你如果不放心我,大可以观察我,你也可以喂我吃下毒药将我的性命掌握在你手中。四皇子已经坐了十年的轮椅,难道不想早点康复吗?当然,也许世上能医治四皇子的人不止我一个,可是你还想等下去吗?我的命对你来说也许微不足道,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最重要的。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慕容朔垂下眼睑,“你有多少把握?”
“八成。”
“如果你说十成,我倒不信了。”
我冷笑,“人生就像一场赌局,你在赌,我也在赌,我的赌注是我的生命,你赌的不过是一个机会。”
他直直的看着我,半晌,才道:“好,我赌。”
呸!我暗骂,这哪里像一个病人该有的姿态,这么张狂!刚刚故作镇定来着,心里不是不怕,我可不希望他真的喂我吃下什么控制我的药物。
第四章治病
这自那日后,我便搬到了夕枫苑内院,好方便治疗他的腿。我这才算真真正正的了解到了慕容朔的生活起居,除了起床吃饭外,宫女一般不会出现在内苑,我当然算个异数,算是沾了他的光,生活质量比之以前大大提高。
平时我帮他做完针灸之后,他便看看书,吹吹箫,不太搭理我,那天见过他狠辣的一面,我还是心有余悸,最好他把我当隐形人来看,我也乐得逍遥自在,也翻翻书籍什么的,兴致来了,写几首唐诗宋词练练书法,他看我的眼光倒是一天比一天柔和,到后来竟也愿意主动和我说说话,问我些医学方面的东西。
慕容朔久病成医,对于针灸药理也算是个内行,我自然得乖乖的告诉他些针灸之法。一来二去,他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眉宇间有赞赏之意。我也不似先前那般讨厌他,害怕他,毕竟他学富五车,才华横溢,而我向来是尊重知识分子的。
头几天我每日给他做一次疏通经脉活血化淤的针灸之法,他的腿不似我想象中的肌肉萎缩之态,倒与常人无异,应该是常年有人用内力为他疗养,并时常按摩的结果,这样一来,恢复的胜算也增加不少。当年摔下来的时候,幸好没有那种自命不凡的人为他开重药,否则今天这腿里的神经已经腐化而死。娘亲说过,宫里的太医往往都是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所以一个小病也得吃他隔四五天的药才好。
今天算是正式开始治疗他的腿,我让他的贴身侍卫燕十三守在门外,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许进来,房间十米之内更不许有人喧哗,因为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才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一个个穴位。燕十三在听了我的吩咐之后,犹豫了许久,生怕我把慕容朔给害了。平时别看就我和慕容朔两个人在屋子里,可我知道,那忠实的侍卫就藏在周围,或房梁,或衣柜,只要我稍稍对慕容朔不利,他就会立马出现要了我的小命。
“这个过程有点长,当中你会感到痛的,不过忍忍好了,你痛的时候想想其他开心的事情,就很快过去了,我会尽量减轻你的痛苦。嗯,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我就开始了。”娘亲有时候就经常在研究如何在这个过程中减轻患者的痛苦,毕竟是关于神经方面的,麻药我不敢多用。
“无妨,你只管做你的,不用顾及我。”慕容朔闭上眼睛,面色如常,倒是显得我太过担心了。
“膝眼穴、梁丘穴、复溜穴、阴谷穴、血海穴、承山穴、解溪穴、委中穴、足三里穴、阳陵泉穴、阴陵泉穴、三阴交穴、百里穴……”我在心里默念着一个个要扎针的穴道。虽然早就了熟于心,真正做的时候还是有点心慌,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尽量让自己像平常一样,从容敏捷的落针,不让自己的手有任何的颤抖。
“现在要扎你的头部,你闭目休息一会,尽量放松自己。”我的背部已有汗水渗出。
“这句话该对你自己说吧。”慕容朔淡淡道。
“哦,知道了。”我晕!
从早上开始,直到日落西山,第一次治疗才结束。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我饿的前胸贴后背,累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慕容朔倒是精神好得很,末了,还吩咐宫女伺候我去泡个花瓣澡解乏,顺便弄些点心之类的吃食,还算细心。
遣退了伺候我沐浴的宫女,泡在充满玫瑰香的水中,身心舒爽,我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里面早已湿透,拿过铜镜一照,好久不见这令我怀念的俏丽容颜,这几天在汐枫苑吃的大鱼大肉的,身体长了不少,脸也慢慢长开,下巴变得尖了,婴儿肥亦正在慢慢退去,只怕再住上个个把月,娘亲和环姨就要认不出我来了,诶,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娘亲的病有没有好,环姨是不是在盼着我回去,还有我的那三宫后妃呐。
现在只能盼着慕容朔早点好起来,我也好早早的回去。说起慕容朔,今天一天下来,整个过程,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我甚至有种他在睡觉的错觉。遇到这样一个配合治疗不哭不闹不喊疼的病人,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一觉我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慕容朔正按照我之前说用药汤泡脚,其中有一味是辣椒。我走到他身边,阵阵刺鼻的辣气扑鼻而来,连忙捂住鼻口退了几步,只见慕容朔一脸的不悦,皱着眉头说道:“你也知道这味道不怎么好闻?”
“这辣椒能刺激你的腿部穴位,对你可是有大大的好处的,你别小看了这厨房的东西,我可是特地让李嬷嬷找来最新鲜最辣的辣椒。”我脸上神情淡淡的,眼睛里的笑意可是浓浓的,没想到那种钻心的痛都不怕的人会怕辣?我是很记仇的,就让你不好受。
慕容朔知我得理,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仍旧皱着眉头,我看得只想笑,跟他说我要去煎药了,便匆匆退了出来,刚走到院子里,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我的笑声响遍了整个汐枫苑。
煎药之事都是我亲历亲为,一般人熬药都是按照时辰来算,再配以小火中火大火。但一副药常常不止一种药材,各种药材的药性和所需熬制的时间亦有很大差别,若是放在一起熬,各种药都不能发挥它最佳的效果,故煎药时要观察罐中的药材的变化情况,以决定火候的大小,药材也要一样一样的在某个时候放下去。这倒和前世在学校里学的化学原理相似。
我端着药进去,此时慕容朔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对着窗外的景物发呆,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见我来了,忧伤立刻被温柔代替,刚开始见惯了他冰冷犀利的眼神,不知从何时起,他看我的眼神没那么凌厉了,反而有些柔和,当视线转移到我手中的药碗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要说这家伙怕什么,就是我开的方子了。那可真的是良药苦口,本来加了蜂蜜也能盖住那苦涩的味道,但我是大夫,我说加蜂蜜会使药性大大降低,也没人敢怀疑什么,谁叫我记仇呢,我的腿和后颈现在还没大好呢。
“殿下,您就别在皱眉头了,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殿下喝药吧,凉了就不能喝了,这药可名贵的很,我辛辛苦苦的在旁边守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呐。”我把药端到他面前,一脸真诚的望着他。
“香梅的一番心意,我怎肯白白让它落了空,喝就是了。”慕容朔嘴上这么说,那眉头还是紧皱着,他从我手中接过药碗,又看了我一眼,还是无奈的喝了,脸上写满了“苦”字。只见他喝了一口,双眉间的“川”字消失了,状似惊讶得看了我一眼,“梅香今天换药了么?不似先前那般难喝了,倒有点甜甜的。”
不可能,这药和前几天的一样啊,怎么回事,肯定是有人搞鬼!一定是那根燕十三了,就他一直躲在暗处偷偷盯着我煎药,肯定是他把蜂蜜放进去了!但是,我明明说过不能加蜂蜜的,他怎么会大胆到往药里加别的东西?可是看慕容朔那表情,分明是享受的模样。
我一把从慕容朔中抢过药碗,咕噜喝了一口。
“噗——咳咳,好苦啊!”
慕容朔低着头,双肩微微抖动,终于忍不住抬头笑了出来“哈哈哈————”
这个骗子!浑蛋!不过难得见到他这么笑。
不过这个药确实是太苦了。
我想这么苦的药喝了这么多天,也够了,后来几天就索性放了些蜂蜜,再换了几味药,试着喝了一口,没那么难喝了。慕容朔叹道“早知如此,我应早早的让香梅喝了那药,我亦可少受几日的苦。”
如今正是仲夏时分,汐枫苑内池塘里荷花竞相绽放。舒爽的夏风吹过,送来缕缕清香味;浅金色的阳光洒过,湖面上闪出粼粼波光,飞金耀银。湖中荷叶田田,似罗裙飘展;荷花朵朵,如星珠闪烁;荷茎亭亭,像少女玉立,好似一幅幽雅美丽的水粉画。
美景如厮,看得我只呆了,若能每天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游戏于美景之中,看春夏秋冬四季交替,品美兰竹菊个中滋味,真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只是在这美景里却感到一股冷气,正是那冷冰冰的侍卫燕十三,我发现我的第六感是越来越灵敏了,我能感觉到他就在我附近,这人就跟鬼一样。
“燕侍卫还是出来欣赏美景吧,躲在房梁上多难受啊。”
“嗖”的一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虎背熊腰,一双眸子常常散发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脸上也总是一种孤傲而冷淡的神情,看上去只觉寒气逼人。不是燕十三是谁?
“你干嘛总是暗暗的监视我?”我没好气地蹬了他一眼,燕十三微微一愣,不再说话。
我叹气道:“如果要对你家主子不利,我早就动手了。”
燕十三面有些微红,过了一会儿“扑通”的跪在了我跟前,我一下就傻在那里了。只听见他说道:“香梅姑娘,以往十三护住心切,若得罪了姑娘,十三在这里给您赔罪了。”说完,向我磕了一个响头。
我长这么大,哪受过这般礼遇,虽然对他有成见,也不想让他给我磕头啊,他这么一来,倒弄的我不知所措。正要叫他起来,他又说道;“十三自主上四岁时便跟随主上,主上六岁时不幸失足落马,非但没有怪罪十三护主不利,还在皇上娘娘面前力保十三,十三才得以苟活至今,十三曾经对天起誓,此生定不负这份恩情,十三今生只为主上而活,这条性命是主上一人的。只是,十三无能,寻遍天下都不能找到医治主上双腿的良医。自主上六岁那年出事以来,虽然平日里主上总把这件事看得很淡,但十三心里知道,主上心里很难受。十三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过主上发自内心的笑了。自从姑娘来了这汐枫苑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有了生气一般,主上也笑得那么开心,十三从心里高兴。十三不擅言辞,今天这番话十三准备了好几天,一直想跟姑娘说,所以一直呆在姑娘附近,只是怕唐突了姑娘,不知如何开口。十三为了主上,再拜姑娘一拜。”
说完,燕十三又很郑重的给我磕了一个响头。
看他平时冷冰冰的,骨子里却是个热血男儿,原来他还有那么一段故事,其实我也怪不得他,从他的角度来说,一切都应该是他该做的。我倒是佩服起眼前这个汉子,他的形象在我眼中瞬间放大。
“燕大哥莫要再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槿……香梅怎么受的起大哥如此大礼,以往香梅不知其中缘由,对大哥有所误解,希望燕大哥不要生香梅的气才好。”我伸手欲扶起燕十三,燕十三又给我磕了一个头,抬头望着我,“香梅姑娘的医术一定能够医好主上的是不是?”
燕十三的眼中泪光闪闪,让你不答应也难。
“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的,依四殿下这几日的情况来看,一定可以恢复的。燕大哥是不是该起来说话,你这样,香梅惶恐,也不忍。”我扶着他起来。
燕十三似得了天下最宝贵的东西一样,开心的一笑,这可是我第一次见他笑,似冰山融化,“燕大哥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多笑笑,不要再冷冰冰的了。”
燕十三脸一红,对我抱拳说道:“香梅姑娘继续赏花,十三去主上那里了。”话音刚落,人便不见了。我叹了口气,这么个大男人,怎么比那小姑娘还要害羞。
慕容朔的情况还好,像上次那样的针灸又做了六七次,每次他都安安静静的。其实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恢复,我越来越茫然,只是重复着用针灸刺激他的穴位,用药慢慢恢复各个组织,按理说,这么多次的治疗下来,腿应该会有知觉了,况且他的腿上的肌肉并没有萎缩得太厉害,可是,诶!每做完一次治疗,疲惫的我看着他毫无知觉的腿,心里总是闷闷的,难道真的让这样一个出色的少年一辈子呆在轮椅上了吗?上天怎么这么吝啬。
今天已经是第八次为他针灸了,昨天夜里我想了一夜,到底不甘心,或许是娘亲教的那套针法有什么不足之处,理了理,又似乎找不到什么缺憾,或许只是时间上的原因。虽然精神不好,但三天一次的治疗千万不能落下,我用针使自己尽量保持清醒的头脑,以轻松的语气笑着对慕容朔说“殿下,我要开始了,您可准备好了?”
慕容朔一笑,“你不用太勉强自己,我原本也没奢望能恢复。”
我低头沉默不语,原来这段日子他的淡然是因为绝望,从小到大,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绝望,他怕是太熟悉那种心情了。突然鼻子一酸,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堵着,只是难受。
“你的赌注可以换成自由。”慕容朔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慕容朔,如果连你自己都没信心,你叫别人怎么有信心来治你的腿呢?哀莫大于心死,你不放弃,不一定会输;你若放弃了,你就输定了,不是输给这腿,不是输给我的医术,更不是输给整个世界,而是输给了你自己,你明白吗?所以你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哪怕希望之后是一次次的绝望。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这一次又是从早上忙到晚上,当中我好几次眼花,实在是精神不济,有两次差点扎错了穴位,吓得我一身冷汗,暗暗告诫自己要小心,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天色已晚,我的力气似大部分被抽走了一般,从他身上取下一根根如发丝细银针的手微微颤抖,突然一个激灵,脑中顿时一般空白,另一只手上的银针全部落地,我呆呆得看着慕容朔身上的那根银针,这本来是该扎在外丘穴的,可现在它却处在阳交穴的位置。娘亲嘱咐过,这套穴位治疗法一步都不能错,一个穴位搞错了位置或者顺序,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今夜月色撩人,繁星满天,夏风习习。我却如遭晴天霹雳,浑身的血液竟似凝固了一般,只觉得身处万年寒冰之中。
慕容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只见我呆呆的似丢了魂,正想坐起来,身体突然一顿,脸上全是震惊之态,他直直的望着我,眼神复杂。我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探究他眼神里的任何意思。我好怕,真的好怕,我怕他因为我的疏忽,连一点点的希望都被我抹煞的干干净净,这一刻,我竟恨不得自己去死,恨不得从来没有机会去接近他,更不用说医治他。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我的腿去换他的腿。
不知不觉我早已泪流满面,我很想说对不起,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除了哭,竟找不到任何可以做的事。
突然,慕容朔起身一把把我拥入怀中,紧紧地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冰冷的身体被温暖包围,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他的头埋在我的发间,我脑中依旧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良久,我稍稍清醒了点,感到我的颈间湿漉漉的一片,只听见慕容朔沙哑的声音“十年来,我第一次感到我腿的存在。”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用尽最后的些许力气,挣开他的怀抱,抓住他的肩膀,不敢确信的问“你,你说的是真的?”
“嗯!”慕容朔重重的点头,满是泪痕的脸上朔发喜悦,神采奕奕。
是真的,我没有害得他万劫不复,反而歪打正着,让他有了知觉!
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好累啊,好想好好睡一觉……
第五章陪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那天我才真正的体会到了这句话。忙中出错,却歪打正着,想来,一切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那日我累得晕过去之后,竟死睡了两天,醒来后才发现我竟睡在慕容朔的房间。
慕容朔一身白衣,眉目雅逸,墨发半束于冠半垂肩侧,素淡净然,莲叶拥之,犹似谪仙。我睁开眼睛,他笑着说道:“你终于醒了?”毫不掩饰喜悦之情。我点点头,视线从那张天人之姿往下移,他竟不是坐着轮椅,而是坐在床边。
“如今腿已经有了知觉,也能稍稍走几步路了,你不用担心了。我已叫厨房备下了饭菜,你两天未进食,一定饿了吧。”
“你真的可以走路了吗?”我只觉得惊喜来得太快了,一切如梦似幻。
慕容朔用手把我额前的几屡头发拨到我耳后,说道:“我走给你看看。”说完,他站起来扶着床沿走了几步,步子有些不稳,走的有些吃力,但总算能走了。我紧紧地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华丽,最精彩的表演。
燕十三亦在门口呆呆的看着,已然热泪盈眶了。慕容朔笑着对他说道:“叫人把饭菜送到这里来吧,香梅醒了。”
之后,我为他又针灸了几次,开了些对腿恢复极好的补药,现在每天我和燕十三陪着慕容朔走路,燕十三用内力帮他疏通经脉。原来慕容朔不但文才斐然,武功也不弱,不知道在轮椅上是怎么习得功夫的。
如今,慕容朔已经能走半个时辰的路了,加以时日,就会与常人无异。而我的身份也从一个小小的宫女,变成了他眼中的恩人,朋友。燕十三对我更是敬重,恨不得天天给我烧香,日日给我磕头。慕容朔腿好的消息,只有我们三个知道,我也没有多问为什么,毕竟与我无关。再过几天,我就可以放心的离开了,汐枫苑从此就只是我记忆中的一个地方了。只是……
“香梅,今天月色极好,良辰美景,不要白白浪费了,汐枫苑的荷花在晚上才是最动人的,你我一同欣赏如何?”
只是,慕容朔缠我缠的紧。
慕容朔同学,你今天已经让我陪你在汐枫苑走了一天,赏了一天的花花草草了,你好歹也给我点自由活动时间啊!
“殿下还是早早的休息为好,今天走了一天,也累了,您的腿才好了不久,凡事都要慢慢来,欲速则不达。”还是跟你讲道理吧。
“嗯,那你就陪我在琦风亭中坐坐吧。”
慕容朔同志,你不要休息,我还想休息呢。知道你兴奋得睡不着觉,知道你恨不得绕着皇宫跑它个三天三夜,知道你……诶,拜托不要总是那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算了,我投降了。
“那,那好吧。”我很没出息的。
燕十三早已派人在琦风亭中备下酒菜,准备得挺周到,有好吃好喝早说嘛,我就不会那么为难了。
闻了一口杯中的酒,香气扑鼻,微微蒸发的酒气围绕在唇齿之间,香沁心怀,酒精度不高,却是我喜欢的浓度!前世就跟经常到邻居三大爷家中蹭酒,久而久之,就培养出了我这个酒鬼,一般男的都不是我的对手。
“好香的酒,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吧?”
慕容朔赞赏地看了我一眼,“竹叶青,十八年,没想到你对酒还倒懂些。”
“很久以前,我就经常到别人家蹭酒喝来着,后来……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就再也没喝了,不知道现在酒量如何?”不要一口就醉倒啊。
“人都说酒后吐真言,不知道你醉了以后会和我说些什么呢?”慕容朔似不经意的说道。
我一顿,愕然的望着他,好你个慕容朔,想套我的话,又想揭我的底。
“你答应过我,如果我不说,你不会问我关于我的来历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叫香梅啊,你不是知道的吗?”我心虚。
突然拿着杯子的手被握紧,杯中酒荡漾,漾出少许,沾湿了手指。我抬头,只见慕容朔灼灼的望着我,“告诉我,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不是么?”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何必如此计较?”我想收回被握住的手,可是被他牢牢的握紧,没办法,“我叫槿儿,就是那木槿花的槿。”反正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皇宫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妹妹存在。
“槿儿,槿儿,”慕容朔渐渐放开我,喃喃自语了几声,像是念咒语一样,然后笑着问“那以后我叫你槿儿可好?”
“哦。”我揉揉手,这人最喜欢拿别人的身体作威胁,上次是脖子,这次是手。
不知是酒的关系,还是今夜的景物特别美的缘故,心里有点醉醉的。
两三杯之后,慕容朔开口问道:“槿儿可想过将来?”
只见他眼中波光闪动,如一泓清泉,有些期待,还有一些我看不太懂的情绪在里面,我竟一阵恍惚,想起他问的问题,抬头望着天边的那细细的下弦月。
什么是我想要的未来呢?这个我不早就想了千遍万遍了么?
“当然想过,从小就想,想着走遍天下,游山玩水,看人间百态,看异域风情,看层林尽染,看万里河山。或登高远望看云卷云舒,或骑马奔腾于广袤的草原,或泛舟于江湖,或行医游走于市井之间。吃尽天下美食,住遍大小客栈酒楼,了解天下一切好玩有趣之事。累了的话,就寻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建一个小小的竹楼,种种草养养花,每天早上起来,出门就能感受的新的气息,感受到周围那些鲜活的小生命;傍晚,坐在山上看夕阳,看满天彩霞;晚上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行到流水处,坐看云起时,过一种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这就是我要的未来。言语间,那一切一切似一幅画在我眼前铺展开来,美不胜收,心中满是期待,恨不得这样的日子早点来临。
回头看慕容朔,此时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满足的笑,眼睛似乎看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不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突然之间就僵在那里。
我心中疑惑,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敢开口问,两人就在那里干干的喝酒,气氛有点怪,慕容朔沉默不语,我则一脸茫然,好像除了喝酒,就找不到什么事来做。
不知不觉,头脑开始昏昏沉沉,原来已经八九杯竹叶青下肚,诶,酒量没我前世好了。趁现在还清醒着,能走几步路,该回去睡觉了,不然今晚就要睡这琦风亭了,正想向慕容朔开口,却听到他缓缓说道:“从小,母妃就对我很严厉,凡是都要我做得最好,也只有在我获得父皇和夫子赞赏的时候,才会对我笑,我喜欢母妃的笑,母妃很美,也很受宠。她的眼睛很漂亮,比夜明珠还要璀璨,我原以为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双像母妃那样美丽的眼睛了。”慕容朔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笑着说:“可是真的有。”
我一愣,想起那天我哭了,流出来的眼泪将紫荩也全部带出来,所以被他识破。
“自小,我比每个皇子每个世子都要努力,只是为了能常常看见母妃的笑。六岁那年,我随父皇去围场骑马,我的马被人做了手脚,醒来的时候,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我记得,母妃没有哭,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有伤心,但又不像是伤心,更多的是悲悯。”
“十年之中,母妃为我访遍天下名医,采集一切珍贵的药材,从小到大,各种方法试了又试,我从不曾抱任何希望,也不敢抱任何希望。可是那天,看着你的眼睛,熄灭了多年的希望被重新点燃,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时常在想,如果那天来的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说了同样一番话,做了同样的事情,我会不会相信你,放纵自己去接受那一个赌局。我想,不会。”
“那个晚上,那种久违的感觉终身难忘,我终于意识到我的腿不再是摆设。”
我扯开嘴角笑笑,头已经晕了,我还是醉了。趴在桌上,看着他,咦,两个慕容朔?
“那个时候,我唯一想到的是把你狠狠的抱在怀中,我告诉你我有知觉了,你就哭了,眼睛闪闪发光,心里那个一直以来都是灰暗的角落仿佛被照亮了。顿时觉得,母妃的眼睛比不上你的万分之一。母妃的眼里有太多的东西,而你的眼睛清澈如水不染一尘。槿儿,你想要的未来很美,可我注定不能拥有那样的未来,而你,我想留你在身边。”
慕容朔的声音不大,还很轻柔,却不会让你觉得他只是说说而已,淡淡的语气里透着坚决和不容反驳。
回首,槿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宁静安详,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去,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慕容朔自嘲的一笑,那些话她怕是没有听见吧。
早晨醒来,竟然发现我睡在慕容朔的床上!虽说我向来不屑于古代女子的那种男女授受不清的思想,虽说我是他的亲妹妹,但是总觉得不自在。昨天好像喝了许多的酒,我说了很多的话,慕容朔也说了很多的话。头还是有点晕,待会用银针扎一下,让自己清醒些。
“香梅姑娘您醒了?”
谁的声音?以前没听过啊,我一转头,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看着我,年纪似乎比我要小一两岁,哎,这不是雇用童工么,这么小的年纪,应该还在和伙伴玩耍的啊。
“呃……请问你是?”
“奴婢叫小翠,是四皇子叫奴婢来伺候香梅姑娘的,以后,小翠就是姑娘的贴身宫女了。四皇子吩咐奴婢等姑娘醒来就给姑娘喝解酒汤,说昨夜姑娘喝多了,怕是早上起来,头疼的厉害。”说完,那个小翠就端上来一碗解酒汤。
我拿过来喝下,我也是一宫女,宫女伺候宫女,倒是头一回听说。
“四皇子呢?”以前不是一大早醒来就看见他的么?
“四皇子去见永乐王了,恐怕得晚上才能回来。”
“永乐王?是谁啊?”
“永乐王是皇上的弟弟啊,是四皇子的皇叔。待四皇子是极好的,四皇子如今腿好了,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高兴坏了,王爷前阵子去了边城处理军务,昨天刚回来,今天四皇子的了消息,就去见永乐王了,四皇子让奴婢叫您不要担心。”小翠知无不言。
宫里的人都知道了么?不是暂时不让外传么?晚上才能回来,也就是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啊,平时把我当犯人一样看着,我又不敢跟他提离开的事,怕他不肯答应有了戒备,那我要走就更难了。这丫头是来监视我的吧。
“呃,那个小翠,我饿了,你帮我去弄些点心之类的来吧。”
“奴婢就知道您一醒来除了要喝醒酒汤之外,肯定肚子饿了,奴婢的爹爹以前就这样,奴婢的娘每次都在爹醒来之前就准备好这两样东西,爹爹直说取了娘这个媳妇,是他最大的幸福,娘说嫁了爹才是她最大的幸福,而奶奶又说……奴婢老家的村子门口的那棵大树据说少了三天三夜都没烧死,村里的半仙就说是有神仙附在这棵树上,所以大家就在那棵树前烧香拜佛,弄的场面可大了,那个半仙就得了不少的好处,说起那个半仙啊……”
我彻底惊呆了!我要吃个东西,她竟能扯出那么一大堆的东西,我饿了,想吃早餐,这跟她们村的半仙有什么关系?我若不喊停,这丫头是不是会一直说下去?
“打住!我还是自己来拿吃的吧,呃,那个,你帮我去我厨房把我放在药罐子里的药煎了,记住你要在旁边一刻不离的盯三个时辰,千万不许离开半步哦。”得把她支开了。
这丫头高兴的怕着手又说道:“姑娘怎么知道奴婢会煎药,奴婢以前就帮爹爹煎药来着,邻居家的爷爷的药也是奴婢煎的,奴婢每次把大夫的话记得可牢了,出不了什么差错,咦,似乎出过一次,好像是替爹爹熬……”
“你,你快点去煎药吧,不要再,再说下去。”慕容朔从哪里找来这么一活宝的?
“哦,那小翠告退了。”小翠迟疑了一下,就退了出去。
慕容朔,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希望你以后过的一帆风顺吧。
我匆匆的吃了几块糕点,又去我房里拿了些随身的小东西,临走前又带了些点心,以免体力不支饿倒在路上了。汐枫苑里的侍卫见我出来也不阻拦,应该是知道这段日子我在慕容朔那里好吃好喝的,颇受礼遇,不敢对我怎么样。这样一来我倒省了不少的心,本来还想着像上次那样撑杆跳出去呢。
一路上尽量避开巡逻的侍卫,其实我现在的打扮和别的宫女一样,也不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路上见到稍稍有些品阶的太监总管就低头行个礼,问声“总管好”就成。
第六章矛盾
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路痴,这皇宫大大小小的宫殿花园不计其数,有些地方的格局又一模一样,到底哪条是去冷宫的路啊?又不敢问,好好地去冷宫干嘛,不引起怀疑才怪。
明明记得是这条路的,怎么总是找不到呢?穿过一个门廊,只见一片小池塘中田田青荷如盖,朵朵白莲玉立,不是我要找的那条路。
“二皇子,奴婢蒲柳之姿,身份下贱,实在有辱殿下的身份,请殿下高抬贵手,饶了奴婢吧。”一个女子略带呜咽的声音传来,我侧头一看,一个黄杉绿裙的宫女正跪在地上磕头,不停的向她跟前的一个男子求饶,那男子手拿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挥动着手中的扇子,他身着深紫长衣,乌丝束金冠,腰围白璧玲珑带,身体微微臃肿,一双龙眼一样圆的眼睛,嘴角两撇鼠须,一身的贵气装束,却无半点风流之韵,只觉得俗不可耐。突然瞥见腰间的那块白中带青色细纹的玉佩,那不是和慕容朔身上的那块一样么?
“大胆奴才,二殿下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别不知好歹。”说话的是那二皇子身后的一个太监,面粉脸,丹凤眼,传统的奸诈小人嘴脸,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
“旺财,休要吓坏了本殿下的小美人!你跟了本殿下有什么不好,再说,这皇宫里若是本殿下看上了谁,谁敢说半个不字?”那二皇子边说边用手扣住女子的下巴,正欲来个香吻。
敢情是调戏良家妇女来着!没天理了!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怜了那个宫女,要不要管呢,会不会连累别人?应该不会的,以后我就不再是汐枫苑里的宫女了,等回到冷宫,摘下面具,谁知道那个香梅去了哪里。
“等等!”我急忙跑上前去,二皇子的动作一滞,那宫女乘这一空档,身子一斜倒在地上,躲过了那个吻。
“什么人?不要命了!”又是那狗仗人势的太监。
我扑通一声跪在二皇子跟前,说道:“恕奴婢大胆,冒犯了二皇子殿下,只是这女子殿下碰不得。”我的腿!刚刚演的太投入了。
“哪来的小丫头?敢管二殿下的事!活得不耐烦了?”
你才活得不耐烦了呢!我心里暗暗骂道。
“旺财,让她说,你说如何碰不得?”
旺财?还真是条狗的名字,我差点笑出声来。
“回殿下,这宫女今天涂的海棠胭脂,与您身上的麝香犯冲的,您若多碰了,只怕身上会长出点东西来。”刚刚扑到他面前确实闻到了一股麝香的味道。
“哼,本殿下以前怎么就没事呢?你敢骗我。”
“奴婢怎敢欺瞒戏弄殿下,只是如今正值盛暑,温度过高,这海棠胭脂怕是有点变了质,坏了本性。这里靠近池塘,风中带有水汽,麝香和这海棠胭脂混在一起又沾了水汽,自然就变成了有毒性的东西,殿下是否感觉身上有点痒?”我装作焦虑的样子问道。
那厮果然身体不安分起来,用手挠挠这,抓抓那,脸上竟出现了小红点点。旺财急忙问道:“爷,您没事吧?”二皇子身上小痒,心里慌乱,一听这奴才这样问,一脚就把他踢了个狗吃屎。然后转头问我:“那你说如何处理?”声音甚是恼火。
“殿下不用担心,只要回去洗洗即可,但是要快点洗,不然脸上会留疤的,殿下还是快快回寝宫去吧,不要再耽搁了。这位公公,还不快点带主子回去?”旺财闻言,立马爬起来,扶着二皇子的手“主子,奴才伺候您回寝宫洗洗吧。”
二皇子点头,怒意未消,却也管不得那“罪魁祸首”了。走出几步,又停下转过头来看着我,“你叫什么?在那里当差?我看你人机灵的很,今天又帮了本殿下,本殿下就赏你日后来伺候我。”
谁稀罕?你自个儿现在自身难保着呢。
“回二皇子的话,奴婢名叫明月,在淑房斋当值。”
“嗯,你且回去等本殿下派人来接你啊。旺财替本殿下记下了。”说完便匆匆离开回寝宫去了。
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离开,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一碰水,有你受的。
“姐姐的救命之恩岚陵莫齿难忘,只是姐姐千万不要去那二殿下那里,姐姐回去求求自己的主子,莫要使自己入了虎口。”我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一个人在,那个叫岚陵的宫女已经站起身来,脸上惧意犹在。
我细细打量她了一番,白皙的俏鼻高挺,樱桃小嘴微微翘起,睫毛长长的微卷,身材纤如柔柳,果然是个美人,比起那个玉竹丝毫不差,难怪会被二皇子看上。
“姐姐,那二皇子风,风流的很,姐姐难道,难道不担心?若是为了岚陵而让姐姐……”岚陵恐慌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你不用担心我,以后自己要小心,你若想在宫里安安分分的做自己,平时就不要涂什么胭脂水粉的了,那样对你来说太招摇了。我教你一个法子,你用那海棠的的花瓣碾碎成泥,用热水泡熟,再晾干磨成粉,涂在脸上不但能遮盖住你嫩白的皮肤,还有养颜的功效。等你出了宫,看起来肯定和现在一样漂亮的。”
岚陵激动地说道:“谢谢姐姐,只是姐姐,我着脸上的海棠胭脂真的坏了么,这是前几天主子刚刚赏的,我怕主子用了……”
“刚才我都是瞎说的,麝香和海棠哪会起什么反应啊,你不用担心。”
“那刚刚……”
“我只是稍稍惩戒了那个二皇子,给他下了点药,你快回去吧,不然你主子要担心了。”
“姐姐,我怕……”
“你不用为我担心,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快点离开这里吧。”这宫女还挺为人着想的。
岚陵走了之后,我才后悔怎么刚刚不问问她,难不成我真的要困死在这迷宫里?
“这不是派到四皇子那里去的宫女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尖细的声音传来,是那个王总管,我记得他的声音,曾经在见过几面,就是他来分配宫女的调遣的。
“奴婢见过王总管。回总管的话,奴婢今天随四皇子出来,四皇子和永乐王聊的正欢,叫奴婢不要在旁打搅,奴婢便央了四皇子去看看奴婢以前的姐妹,可奴婢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嗯,如今你那些个姐妹都分配都各个宫里去了,身上担子重着呢,哪能随便见个姐妹就把伺候主子的事丢一边了,你也要好好的伺候你家主子,如今四皇子的腿被高人治好了,你就得更加上心了,还不快快回去,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皇宫可不比外面,你就从那条道上走,出去后往左走,别搞错了,往右走可就是冷宫了,记住了?”
冷宫?难道这人是娘在宫中的帮手?
“回总管的话,奴婢记住了。”
我退在一边,等王总管离开后,径直沿着那条道向右转。
现在心里面念的都是娘亲的身体,还有环姨,芳姨,晚晴姨,淳姨,不知道我离开的这段日子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愿她们都平平安安的。
“槿儿?你怎么在这里?”
不会这么倒霉吧,今天什么日子?怎么感觉什么事都聚在一起了,先是二皇子,再是王总管,现在又是……
我转过身,极不情愿的向来人施了一个礼,“奴婢见过四皇子。”
来人正是慕容朔,现在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就是那个槿儿?”慕容朔身后又走出一个年约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身着黑色宽锦袍,颀长的身形闲适而立,却丝毫不显瘦弱,若美玉雕成的俊脸上带着一抹雍容而闲适的浅笑,目光平和却蕴一份不怒而威的神韵。是很有魅力的一个男人。
“槿儿,这是永乐王。”慕容朔解释道。
“哦。”
慕容朔和永乐王均是一愣。
我连忙补上话:“奴婢见过永乐王。”
“槿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出来逛逛,随便走走。”
“是你治好朔儿的腿的?”永乐王上前一步,走到我跟前。
“嗯。”我点点头。
“想要什么赏赐回去好好想想,等皇上回来之后,也会有重赏,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不要浪费了,明白吗?”
我心里一动,是啊,我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娘搬出冷宫啊。
“朔儿,皇叔还有些事情去处理,你腿刚刚好不要太劳累了,你父皇母妃再过几日就要从烨城回来了,你母妃看见你好了,一定很高兴。”
“朔儿明白。”慕容朔淡淡地回答。
皇帝过几天要回来了吗?如果我把握这次机会,把娘亲从冷宫里接出来,她是不是会开心一点,若是放弃,把娘亲送到宫外,且不说她的身体受的了受不了,如果她执意不肯离开这个皇宫,那岂不是要死在冷宫里?永乐王的话提醒了我,或许在她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那段时光能风风光光的重新拥有她失去的东西,这样她会不会走的没有遗憾。
“槿儿,你在发什么呆,皇叔已经走了。”慕容朔牵起我的手,“走吧。”
“哦。”先回汐枫苑从长计议,“皇上什么时候回来?”
慕容朔温柔的一笑,“这么快就等不及要讨赏了?”
“哪有,我随便问问。”
一回到汐枫苑,小翠就跑上来说了一大堆的话,我问慕容朔怎么弄来这么一能说的丫头,他说“我怕你闷,给你解闷的。”我错愕,这哪是给我解闷的,分明是来折磨我听觉神经的。
这两天,不断有这样那样的皇亲国戚,朝廷重臣来汐枫苑道喜,顺便来看看我这位高人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慕容朔以病刚刚痊愈需要静养为由,已经退掉了一大半的巴结道喜者。也有推不掉的,比如皇后,太后和皇子皇叔们。我跟他说不想见这些人,慕容朔也不勉强我,对外称我操劳过度,需要闭关调养,否则就会小命不保。所以这些个皇亲国戚我一个也没见,一来是怕应付不过来,这些人岂是我目前一个小小的宫女身份惹得起的,我还没想好要不要那个赏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二皇子慕容焕。
慕容焕的生母是当今娴慈太后的侄女,这个女子从小就养在太后身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深得太后的欢心,在生慕容焕的时候产后大出血,临终之际,将刚出生的婴儿托付于太后,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仗着太后的庇护,从小骄纵惯了,在宫里胡闹生事,调戏宫女,宫外吃喝嫖赌,夜夜笙歌。只要不是太过分,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胡来。
上次慕容焕在花园被我下了药,那药原本是我防身用的,皮肤碰到会感到瘙痒,长出小红点点,沾水则加快药性的发作,全身奇痒难忍,但持续的时间不长。据说,这两天慕容焕嚷嚷着就算翻遍皇宫也要找到那个给他下药的一个叫明月的宫女,非要把她抽筋剥皮,大卸八块,挫骨扬灰,鞭尸三日,挂于城门之上。这些都是小翠说的,小翠不但最特能说,还是个大八卦,我听得汗毛竖起,这个二皇子也太狠点了,弄的我心里十分惶恐。
慕容朔似笑非笑地跟我说,槿儿,恐怕皇宫上下也就你敢治治他了。
我只能干笑两声,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其实那天我还是应该脱身去看看娘亲和环姨她们,到底什么对她们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回答,我没有权力替她们做出选择,从某一个角度来说,锦衣玉食的生活不一定是最好的,贫苦冷清的日子也不会是最坏的。
可是,皇宫上下都在找我这个罪人“明月”,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大摇大摆的就从汐枫苑里走出去吧。早知道,就不下那么重的药了。
“槿儿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慕容朔的声音。
“没想什么,她们都走了?”今天来的是皇后,还有好几个妃嫔。
“嗯,无聊之极。”慕容朔在我身边坐下。
“谁叫那个皇帝娶了这么多的老婆,他也不嫌烦。”娶了也就算了,还不好好待这些视他为天的女人,辜负了多少颗真心。诶,娘亲的心里还念叨着他吗?
“父皇是一国之君,自然是要有很多妃子,为我西瞿皇室延续香火。”
“原来女人在你们眼中只是生孩子的工具,你们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我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以后也是要娶一大堆的大小老婆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得忍受和很多女人分享一个丈夫,你们不爱就不爱了,说变心就变心,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却容不得女人去喜欢别的男子,去开始另一段感情。夫妻之间本来就该平等的,相互尊重的,可你的父皇一句话,一个不高兴了,就把枕边人送到冷宫里去,也不管人家的死活,这就是帝王之爱么?”
慕容朔静静的看着我,良久说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啊,若我是皇帝,非要把这规矩改改,实行一夫一妻制。”
“你太过天真,这本是你情我愿的事,她们成为父皇的女人,为父皇诞下子嗣,争风吃醋,却也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比如荣华富贵,地位权力,就算被父皇冷落了,也是她们自己本事不够。何况这后宫不仅仅只是后宫,后宫和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每个皇帝只有一个妃子,那朝中的局势就要乱了,自古帝王专宠便是祸。你以为光有真情就可以了?这皇宫之中有多少真情,就连母妃和……”
“够了!自己管不好朝廷就把错都归咎于女子,这就是你们的君子之道?”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似的,想起娘亲芳姨晚晴姨淳姨,我就生气,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把别人的遭遇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真是不可理喻!“算了,我累了先回去睡了。”也不管慕容朔有什么反应,会说什么话,我起身回房去了。
或许我错了,娘亲心高气傲,怎么会忍受回到一个将她抛弃了十五年的男人的身边,更何况,这个男人早就记不起她的模样,甚至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相见不如不见,见到了更加伤心。我怎么会以为娘亲在乎那些虚幻的东西呢?
第七章错爱
今天,皇帝华妃的随驾队伍就要抵达皇宫,慕容朔和其他皇子,朝中重臣早早的去宫门口等候,留下燕十三保护我的安全。皇宫此时像刚煮沸的开水一样,热闹非凡。
那个晚上之后,我们仍旧像平常那样,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情一样。
汐枫苑因为慕容朔的腿,各种药材一应俱全,俨然一个大药房,许多药材我只是听娘口中描述,并未亲眼见过,毕竟那个送来药材的小太监只能拿到一些再平常不过的药材。在冷宫的时候,我就用几种药材研制一些迷药毒药或者解毒丸之类的东西,娘亲也会给我稍加提示。这些年下来,我脑子里已经有几十种较为厉害的药方了,说厉害,倒不是因为它有多剧毒无比,都是些整人的玩意,不会对人有多大伤害,上次给二皇子下的药就是其中一种。我不愿意伤人性命,娘亲也不允许。
既然决定要走,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皇宫不是你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地方。说到走,不知道慕容朔知道了会怎样,会不会气愤我的不辞而别,不是不想告诉他我的想法,只是我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这段日子以来,我也过的挺开心的,以前从来不相信什么血缘之类的说法,如今却有点相信了,我有过冲动,想叫他一声哥哥。现在能为他多做一点是一点吧,皇宫里的明争暗斗怕是免不了的,小时候遭忌被人设计落马,如今也不会太平的。
燕十三仍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燕十三,我打开关了一天的房门,看天色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该下山了,慕容朔此时应该和他的父皇母后待在一起吧,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不论他们的身份有多么的与众不同,此时脸上流露的笑容应该是发自内心的。
“燕大哥。”我朝房梁叫了一声,一个黑影“嗖”的从天而降,永远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顿时感觉周围的温度低了几度。
“香梅姑娘有何吩咐?”燕十三弯腰躬身说道。
我拿出一个青花瓷小瓶,递到他面前,“燕大哥,这里面是我这两天研制的解毒丸,一般的毒应该都能解,如果解不了,也能暂时抑制毒性的发作。若是以后你和四皇子……总之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燕十三接过药瓶,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给他一个微笑,他低头,把药收入怀中,然后又一阵风似的不知又藏到哪里去了。
我转身回房,把迷药用纸包好,再收拾好东西,不知为什么,从早上开始,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是闷闷的难受,似乎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过了许久,慕容朔派人来叫我准备一下,说是皇上和华妃要见我,让我好生打扮了。小翠捧上锦衣华服,珍珠翠玉,素喜清淡的我只觉得这些东西刺眼的很,只选了一套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袖口用淡粉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小荷,鹅黄丝带束腰,看起来清爽别致,这样觐见皇帝应该不算失礼,在人群之中也不会太明显。
燕十三跟在我身后随派来的太监离开汐枫苑,穿过层层微阁回廊,来到一处水榭。
“四皇子和各位皇子在一起,让姑娘在此稍稍休息片刻,勿要随便走动,一切等四皇子来了再说,奴才先告退了。”
“劳烦公公了。”我对他点头。
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向我行了一个礼就退下了。
燕十三眉头紧锁,我知他是担心慕容朔的安危,燕十三向来寸步不离慕容朔,这次为了我而选了其他人前往,留下了燕十三。
“燕大哥还是去看看四皇子吧,这里周围都是皇宫侍卫,我一个小宫女哪会招人暗算,倒是四皇子,如今腿好了,怕是有许多人上了心,燕大哥快把药送去吧,就说是我让燕大哥去的,殿下不会责罚的。我会在这里静静的等四皇子来的。”
燕十三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我继续怂恿。
“燕大哥莫要因小失大,听小翠说,二皇子身边有一北漠的能人异士,善于用毒,能杀人于无形,若是此时在四皇子身上下了什么毒的话……”
我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已不见燕十三的人影,我叹了一口气,这个燕十三不是关心则乱就是个莽夫,我说的话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我也就骗骗你这种人,要是换了慕容朔,我一个表情就露馅了。
眼皮又开始跳了,人家说左灾右财,我是两只眼皮都跳,不知是灾是财。按按藏于袖中的迷药,还在,接下来赶快离开这里,找到整个皇宫的水源,这种迷药药性发作极慢,人饮用之后,两天之后才会晕倒。两天之内,应该能保证所有的人都中这种迷药,这种做法对于皇宫的安危十分不利,不过现在西瞿国还算太平,应该不会出太大的事。
“我说四弟怎么总是不让我们见那个高人呢,原来是个身姿妙曼气质出众的小姐,单看这背影,引人遐想啊,就不知长得如何?”
我一惊,这话要是换个场合,换个人来讲的话,我肯定会很高兴。可偏偏在我要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又是那个恨我入骨,扬言要把我抽筋剥皮,大卸八块,鞭尸三日,挂于城门之上的二皇子慕容焕。我肠子都悔青了,没事我惹这个小霸王干嘛?
只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我前面是临水的围栏,无处可逃啊,怎么办,慕容朔,你赶快来救我啊!
很可惜,慕容朔和他的哥哥们正“聊”的正欢,这个小霸王不是应该和慕容朔在一起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小霸王走到我身侧,我尽可能的低着头,用垂下来的青丝遮住脸。
“抬起头来,让本殿下瞧瞧。”说完,他的一只爪子就要向我的脸伸来。
瞧你个头!我心里暗骂。我身形一转,躲过他的爪子,再次背对着他,
此刻能拖一时是一时。
“我长的不好看,怕是入不了二皇子的脸。”
“你怎么知道我是二皇子,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在哪里呢?”
糟糕,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以前见过你?你的声音我肯定听过。”
那小霸王欺身上前,我不得已也向前移了一步,他再次上前一步,我又向前一步,那厮又走了一步,而我已身贴围栏,不能再向前走了。我感觉背后一阵暖意,我吓了一跳,这个王八蛋!真是无法无天了,整个身子竟然就这样靠在我背上。我下意识的扶住围栏向前一弯腰,想从旁边溜走,谁知藏于袖中的迷药一不小心就滑落,“扑通”一声的掉入水中。我顿时就傻了眼,我的迷药啊!
“我想起来了,是你!”
我猛地抬头恶狠狠的瞪着他,这个家伙,坏了我的计划!
“果然是你!怪不得我翻遍皇宫也找不出你,原来是被藏在汐枫苑里了,你这个大胆奴才,竟然敢对本殿下下药!看本殿下怎么处置你!”慕容焕眼里满是怒火,还有找到元凶的快感。
我辛辛苦苦配的药就这样被他害得没了,心里似被人点了一把火,对他的话毫无惧意,没有人告诉你千万不能惹怒女人吗?
“二殿下可还要尝尝那种痒入骨髓的感觉,本姑娘这里有的是药!您是要蚀骨散,万虫腐心丸还是千蛛万毒丹?”
那家伙身体一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后退了五六步,在那里用颤抖的手指着我骂道:“你,你,你敢?”
我上前几步,笑着问:“殿下想知道我敢是不敢?”
他又退后了几步,一脸戒备和害怕,“你,你,你不要过来。”
我靠近他几步,哼,刚才你不也是这么逼我的来着么?“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清?”
那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拉着那破嗓子就喊“来人哪,救本殿下!”
我一怔仲,忘了周围可都是他的帮手。
“香梅,不要胡闹。”是慕容朔,他只有私下里才叫我槿儿的。
慕容朔今天身着一件宽松的泼墨流水云纹白色绉纱袍,沈腰潘鬓如琼树玉立,水月观音,穿什么都这么好看。他匆匆的向我们走来,然后抱拳对慕容焕说道:“二皇兄,香梅调皮,惹恼了二皇兄,请皇兄看在皇弟的薄面上,饶了她一回,改天皇弟一定带香梅上门亲自请罪。”
“哼,这丫头害得我那么惨,我教训一下她又怎么了?一个小小的宫女,只不过懂点医术,让她碰着运气治好了你的腿,四弟不用如此紧张吧。今天我非要做点什么方可解我心头之恨。”这厮收了刚才的惊慌失措,摆出一副“我就是要好好治治你”的表情看着我。
“二哥,香梅是我的人。何况父皇今天要见她,若是有什么损伤,怕是你我都但不起这个责任。”慕容朔跨过一步,挡在我身前,即使我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脸,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压迫感。此时我的脑子里突然想到四个字----王者之气。
“你看上了这个丫头?”那厮伸长脖子过来看看我,又看看慕容朔,似是难以置信的样子,“四弟,这丫头长得这么丑,你也要?还是二哥改天为你送几个美人过来吧。既然父皇要见她,我今天姑且放她一马。四弟回去后好好调教调教,可不要再让她出来害人了。”那厮一甩袖子,大步离开了水榭。
“到底谁该回去调教调教,谁才是出来害人的那个?要是哪一天你落我手里,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对着他的背影吼道,完全不顾身边还有一个人错鄂的看着我。
慕容朔愣愣的看着我,我则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一想不对,我对他生什么气,刚刚要不是他及时出现,我就真的要被那个小霸王做了。刚刚他好像说了什么我是他的人了,诶,慕容朔同学,救我心切,你也不用把自个儿的清白都搭进去了。
我低下头,暗暗平息心中的怒火,“谢谢你啊。”
“槿儿,以后能避则避,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今天,若是我晚一点出现,我怕……”
“没事,大不了吃点苦头,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他不敢对我怎样的。何况你不是……啊!”
突然感觉到腰上一紧,身体向前一倾,下一秒,我的头便抵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身体被一双手臂紧紧地禁锢住,慕容朔虽然与我同年,身形却比我要高大许多,我就这样被他拥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抱我了,暧昧的姿势让我立刻清醒过来,我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禁锢,但这样的举动徒劳无功,反而使他的双臂更加的用力。
这是什么状况?
我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慕容朔,慕容朔用那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灼灼的看着我,这种眼神,似乎是……慕容朔的脸慢慢向我靠近,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脸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再迟钝也能猜出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本能使我猛地一推,几乎用了我全身的力气,他被我一推,退后了几步,双眉紧蹙,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槿儿,你……”
到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他温柔的眼中所包含的另一种莫名的情愫是什么了,回想起汐枫苑里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个片断,每句言语,每个动作,每个神情,那怎么会是对下人,对朋友,对恩人应该有的?一直以来,只有我清楚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而他则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子。在这个世界里,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懂得了男女之情,更何况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他。
我的天哪,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因为带着人皮面具,看不见我真正的脸,但我清楚的知道,此刻面具下的脸肯定苍白得吓人。所以虽然我“面色平常”,但我眼里的恐惧和震惊却准确无误的传入慕容朔的眼睛。
慕容朔飞快的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怕我随时会消失一般,“槿儿,你怎么了?”
他的急切的目光灼烧着我的眼球,抓着我的手慢慢加重了力道。
我害怕他的目光,更加避讳他的手,急着想要远离他,“慕容朔,你放开我!”
“我不会放的,告诉我为什么!”他眼里的愤怒和痛苦正在迅速的蔓延扩大,让我一窒。
我一低头,咬上他抓住我的那只手,嘴里传来一丝血腥味,我把他咬出血了!我呆呆得看着他手上的两排带血的牙印,我怎么这么鲁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既是为我咬了他,也是为了这段日子以来让他一直误会着。
“槿儿,为什么?”他抓着我的手稍稍放松了一点,可仍不能使我逃脱。
我应该跟他好好解释的。
“慕容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只是我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你想要听为什么,那我今晚回去后就告诉你。”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八章御宴
晚状初了明肌雪,春殿膑娥鱼贯列,凤箫吹断云水间,重安霓裳歌遍彻。
崇云殿上笙箫歌舞,觥筹交错。
坐在玉阶上正中的龙椅,皇帝身着明黄色丝织龙袍,头戴紫金色王冠,乌发中已见几缕白发,面冠如玉,双目炯炯有神,两眉之间英气逼人,虽已过知天命之年,精神却不比那些个年轻人差,几杯烈酒下肚,仍旧面不改色,身上的确有一股霸王之气。
皇帝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位女子,右边的年纪稍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面容姣好。穿着绯红绣“凤飞九天”锦衣,梳着飞云朝天髻,两边各有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赤金灿烂,雍容华贵。正是西瞿国的国母孝瑞皇后。
而左边的那个女子的打扮,则显得清爽宜人,一身傣锦洋莲白的裙褂,外面披着一层淡淡的薄纱,妙曼的身姿若隐若现,两枝琉璃玉簪挽发,柔丽,端华,简单别致的发髻上恰到好处的点缀着些莹白光洁的珍珠,于这夏日,让人感到身心舒爽。再看到那张脸时,我心一惊。
白皙晶莹的肌肤,淡粉的嘴唇,精致挺拔的鼻子,面部轮廓秀丽无双。那双比繁星更璀璨,比夜明珠更夺目,比琉璃更空蒙灵动的眸子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若闭上这双眼,说我与她有三分像的话,那么睁开眼睛,我与她则至少有五分像了。难怪淳姨一直把我和她的容貌作比较,难怪娘亲和环姨时常看着我的脸若有所思。
这人正是宠冠六宫的华妃,我的姨母,慕容朔的母妃。
我与慕容朔坐在玉阶下面的第二个长桌前,桌下,慕容朔的手依旧紧紧握住我的手,幸好今天我与他穿的衣物袖口都比较宽松庞大,能遮住紧握的两只手,旁人看来也只是以为衣袖碰在一起而已。刚刚从水榭走来,也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拉着我径直坐下。来时,乐响舞起,皇帝不忍拂众人的兴,也只得把我稍稍搁在一旁。
永乐王坐在玉阶下的右边的首座位子,身边有一男子微垂着头,青衫如荷,眉目雅逸,墨发半束于冠半垂肩侧,神情慵倦闲适,两眉之间与永乐王有几份神似。接下来依次坐的是各位皇子和亲王。
虽然大厅中美人舞姿令人陶醉,我仍旧能感受到众人时不时放到我身上的视线。有惊讶,有探究,有憎恶,有欣赏,有崇拜,有不屑。我不想去回应这些目光,亦不敢去看慕容朔此时的神情,只是低着头似有若无的小抿杯中美酒,静静的消化着刚刚见到华妃时感受。若不是我和她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在,我几乎就会认为我这个身体是她的女儿了。
一曲舞毕,众歌姬纷纷退下,浑厚威严又带有柔情关心的声音从高高的玉阶上传来:“朔儿,你所谓的高人就是你身边这位小姑娘?”
慕容朔放开我的手,站起来,走到殿中央,望着玉阶上的人恭声答道:“回父皇,正是。”
我也来到殿中央,跪下,行了一个礼。
“不必多礼,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面对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子,朗声答道;“我叫香梅。”没有用“奴婢”。
慕容战直直望着我,眉头微微蹙拢,眼中闪过迷茫之色,良久,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的声音又响起“既然治好了朔儿的腿,就是我西瞿的贵客,以后西瞿上下都要敬你三分,你虽是一介女子,医道却比常人更甚,我西瞿民风豪放,不拘泥于世俗偏见,朕封你为医正,官位至三品,丝绸锦帛千尺,黄金万两。你若还要什么赏赐,只管道来。”
我暗暗自嘲一声,在皇家眼中,真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这些权啊利啊来交换。
“谢皇上赏赐,只是我向来不喜欢什么官啊,钱啊。还请皇上换个赏吧。”
慕容战一挑眉,“哦?你说你要什么?”
“我希望皇上答应我一件事,至于什么事我现在还没想好。不过请皇上放心,我要求的事不触犯国家法律,不违背忠孝道义,更不会损害您半点利益的。不知皇上可否答应小女子的这个请求呢?”
只见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嘴上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崇云殿。“从来没有人向朕讨过这样的赏,朔儿说得不错,你果然与众不同。好,朕答应你。只是朕很好奇,你这一身医术既然不是空谷道人传授的,那又师从何处?你从哪来,父母是谁?”
这句话问的实在讽刺。
“香梅从小跟随娘亲长大,这一身的本事就是娘亲亲自教授的,不过娘亲与空谷道人确实有些渊源。娘亲命苦,生下香梅后就遭夫君遗弃,从此清心寡欲,不喜人打扰,曾嘱咐香梅不要告知关于她的一切,所以皇上的问题香梅不能回答。”
慕容战似乎有些不悦,华妃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慕容战似乎是赞同的点点头,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恭喜皇上得此良材,香梅姑娘的医术深不可测,上天感我皇勤政爱民,华妃娘娘贤淑,四皇子聪慧知礼,必定是派她来辅助我西瞿的,臣心里替皇上高兴,替华妃娘娘高兴,替四皇子高兴,替我西瞿的国运高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话音刚落,其他人也齐声附和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寻声望去,一个红袍的中年男子弯腰谄媚着,真是个马屁精。
“李爱卿说的正合朕意。”话虽如此,我却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鄙夷。
“臣妾恭喜皇上,诶,要是这样的人才早几年出现,朔儿也能少受几年的苦。”华妃清脆略带沙哑的嗓音如此妩媚,撩人心湖。
慕容战把手按在华妃的的手上,柔声道:“爱妃莫要伤心了,朔儿如今不是好了么?”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妹妹,娘啊娘,他们难道真的可以这么心安理得?
“其实香梅一直不明白,皇上何以舍近求远,若是香梅没有说错,这西瞿皇宫之中也有一位医术非凡的女子在。”
“哦?朕从未听说。”皇帝蹙眉。
“香梅也只是听人说空谷道人有一女弟子进了宫当了娘娘,难道没有这件事?”他果然把娘亲忘的一干二净了。
“朕的记忆中并无这个人,想是外面胡说八道,马德海,速去查清这件事!”
一个身着宝石蓝的小官迅速的领命而去。
我叹了一口气,“原来是有人说胡话,我还想着向华妃娘娘讨个人情见见这位女子呢,毕竟都是医道中人,我心里可早把这位认作自己的姐姐了,还担心她在宫里活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
我眼睛看着玉阶上的慕容战,余光撇向一旁的华妃,她慌张的神色我尽收眼底,握住白玉酒杯的手越收越紧,似要捏碎手中的杯子,眼睛一一瞬不舜地盯着我。
此时,慕容朔和其他人的表情怕是一脸难以置信吧,这个人莫不是疯了,敢如此大胆评论后宫的事?
慕容战的脸上似乎也有些微恼,淡淡道:“你先退下吧。”
回到自己的位子,我暗暗庆幸自己有惊无险。坐于一旁的慕容朔好几次欲言又止,永乐王则用犀利的眼神探究我。
抿了口杯中之物,心跳的厉害,眼皮也开始跳个不停,怎么回事?难道是为刚刚那一幕而感到后怕?我摇了摇头,不可能,刚刚我面对慕容战的时候都不害怕,怎么退回到桌间了,却反而害怕了。难道是为了慕容朔?我偷偷看了看慕容朔,他凹凸有致的轮廓在一片灯火辉煌中显得愈发的英气逼人,握着酒杯的手关节微微发白,看得出他内心正波涛汹涌吧,摇摇头,也不是为了他。
从今天早上起就感觉不对劲,而实事也如此。先在水榭冤家路窄碰到小霸王慕容焕,不但使原来的计划全部泡汤,还差点落到他手里;然后是慕容朔的情动,刚刚又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若说所有的倒霉鬼都附到我身上了也不为过。只是,为什么经历过了这些,我的心却更加忐忑不安,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更加的强烈,还有什么事等着我呢?
尽管席前歌舞升平,席间众人妙语连珠,我却毫无欢愉之感,脑袋似乎被架空了,想不起刚刚得到了慕容战的一个允诺,想不起慕容朔的痛苦和不解,想不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我的脑中还剩什么?
还剩……
娘!
我猛的抬头向玉阶上望去,慕容战依旧雄姿英发,认真的品着歌舞,而他身边的那一抹娇娆的颜色早已不在。
华妃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里?
回寝宫?是吗?可我的却仿佛找到了内心惶恐不安的源头。
我在发呆怔仲之际,慕容朔为我挡掉上前来欲与我交谈的那些人。所以当我猛然意识到某些事可能即将发生,不顾一切的离开崇云殿的时候,背对着我的慕容朔毫不知情。
我闯入夜色之中,穿过回廊,越过花园,像是由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一直牵引着我向前走,没有犹豫,没有徘徊。这条陌生的道路此时像是走过千千万万遍一样。夜色之中,我像极了夜游的精灵,竟然躲过了一队队的巡逻侍卫和岗哨,一步步向我的目的地靠近。
熟悉的木槿花香飘来,眼前的院落是我待了将近十年的地方。此刻,它正以一种安静祥和的状态呈现在我眼前,一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底里涌出来,原来我竟是如此怀念这个地方!
今夜门前竟然没有守卫,我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柔和的烛光从房间里飘出来,眼前的景色顿时如朦上一层水帘,房屋檐角跳动,原来泪水已在察觉前涌出。我缓缓移步向前,每步似走在刀山,脚上似挂着千钧重担,我怕多走一步,就靠近那个我不敢想象的事情一步。推开虚掩的门,房内安静的吓人,环姨坐在床沿,脸色苍白,呆呆的看着床上的人,仿佛那是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像。
“环姨?”我轻轻出声,声音颤抖。
环姨身子一震,如电通过全身,原本涣散的瞳孔立刻聚焦。她缓缓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踉踉跄跄的跑过去,扑在床前,娘亲正安详平静的躺在床上,我不敢去碰她,怕他一碰就会碎,一碰就会消失。她似睡着了,就如过去十年中的每一个晚上那样,身上盖着天青色的薄被,娘亲总是特别偏爱天青色的东西。
“槿儿!”环姨抱住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夫人,夫,夫人她,她去了……”
这一声“她去了”恰如闪电霹雳硬生生的打在我脆弱不堪的心上。
第九章亲逝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我不信我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我不信她可以这样了无牵挂的离开这个人世,我不信上天既然给了我指示却吝啬的让我可望不可及。
颤抖的双手抚摸上那冰凉苍白纤瘦的手,不要抖!不要抖!我不断的告诉自己。
还有气息!
娘没有死,她还有气息!
我从小腿处拿出银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刚刚的惊悸。待睁开眼,手已不似先前那般抖动的厉害。
解开娘的衣领,将银针一根根慢慢钻入她的心脉。片刻之后,娘亲修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环姨高兴的抓住我的手,“夫人没死,夫人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娘真的没有死,可我明白,就算用银针使她醒来,也支持不了多久,她的身体里仿佛有个巨大的黑洞,正慢慢的把她的精气能量一点一点吸走。
“娘,娘,我是槿儿。”
床上的人儿慢慢张开眼睛,嘴微张开,似要说什么,她的手慢慢抬起,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正放于桌上,娘要的是那个。
环姨急忙跑过去,把那个瓷瓶塞到我手里,我打开瓶盖一闻,有生草乌、生半夏、马钱子,苦参的味道,还有一味土牛膝,是极乐香!一种能暂时提起精神,但药性过后,必死无疑的药。
若是这样什么都说不了做不了,还不如让她在临死前一刻能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虽然加速生命的流失,但我觉得值得。
我把药丸塞到娘的口中,环姨端来水让她服下。过了一会儿,娘的脸色转好,苍白的脸上有少许血色,嘴唇鲜艳,气息也变得有规律了。
娘缓缓开口道“槿儿,扶娘坐起来。”
我应了一声好,扶起她瘦弱的病躯,把枕头靠在她背后。
娘亲抓住我的手,顺着我的手臂向上面移动,摸上我的肩,我的颈,又抚上我得脸,忽然手一顿,眉头一蹙。我这才意识到我还带着人皮面具。
“娘,我把面具摘下来。”
我记得上次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娘亲也是这样细细的摸着我的脸,似要把我牢牢刻在脑海中一样。
“槿儿,朔儿好了?”
“嗯,好了,他现在能走路了!”我把手覆盖在娘亲停留在我脸上的手上。
娘亲温和的一笑,“槿儿没让娘失望,从小到大,娘就知道槿儿是最聪明的,什么都一学就会。娘在你那个年纪的时候,背不出医书,弄不清穴位,就会被师父罚站,却只知道哭,稍稍大了才知道要努力,要下苦功夫。而槿儿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若是师父有你这样一个徒弟,肯定高兴的要去醉乡楼喝它个三天三夜的酒。”
娘亲此时的脸上尽是幸福的表情。
“你出生的时候不足月,那么的小,那么的瘦,红彤彤的身子像一只刚出生小猫一样,气息微弱的让人都不敢碰你,怕一碰就会碎。那时,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害得你从小身子弱,加上这冷宫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喂你,让你经常生病,每次都那么的危险。直到你六岁那年,你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的开朗活泼,还愿意跟我学医了,每天在院子里伸胳膊缩腿的做什么运动,整个人也蹦蹦跳跳的,身体也好了起来。还经常想要逗我们开心,娘就在想,你怎么能这么开心呢?
你虽然平时爱胡闹,虽然什么都不问,不高兴的时候也不会哭,不会闹,反而笑得更加开心,表面上你每天活的快快乐乐的,可娘见过你对着天空发呆,对着高墙发愣,我知道你有多向往外面的世界。说起来,是娘害了你,害得你失去了你该有的一切,你本该是生活在父皇母后身边的小公主,应该高高在上,应该锦衣玉食。”
“没有!我这些年过的很好啊,娘教我医术,让我学会了那么多,我不希罕过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在乎有没有父亲,只要娘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因为有娘,有环姨,所以从小我就很开心,我每天都在笑的啊。”我尽量让自己说的愉快一点,却怎么也改变不了哽咽的声音。
“是啊,你经常笑,就像只快乐的小鸟,”娘浅笑,“娘知道从小把你困在这里实在是太委屈你。娘想了很久才明白,你的天空不是这小小的冷宫,也不是富丽堂皇的皇宫,而是外面自由自在的精彩世界。总有一天,等你羽翼丰满了,你就会飞出去,去寻找属于你的天地。
槿儿,答应娘,不要让你的笑靥染上其他的东西,最完美最纯净的东西一旦染上仇恨,怨怼,嫉妒就会变质,娘希望你永远记得学会原谅,学会宽恕,学会怜悯,一直一直善良下去。娘曾经做过一些错事,这些错事害了人家一辈子,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悔都来不及,你不要步娘的后尘,槿儿你可记住我的话了?厄————”
娘的脸色又开始变得苍白,血色逐渐褪去,向后倒了过去。
“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我俯身上前,抱住娘的头,她的身体像没有温度一样,而我的身体亦因害怕瑟瑟发抖。
娘半阖着眼睛,气若游丝,嘴角有气无力的扯出一个弧度。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口中喃喃道:“若是能见……一面……我……”
我勉强的听到这么几个字,若是能见一面,见谁?是那个男人么?她到死还是念着他么?念着那个把他抛在冷宫里,甚至记不得她的人。
我迅速用银针再次镇住娘微弱的心脉,希望她可以再撑一会,即使那个人来的时候,她只能感受到,不能作出任何反应,但只要她知道他来了就好。
“娘,你等着,等着我回来,我会让你见到他的。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大声地吼道,生怕她听不见,听不清。然后一抹泪水,飞快的冲出房间,往来时的那个方向奔去。
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让娘见到他!
这一路跑去,跌跌撞撞的摔了几跤,手上和腿上传来的痛根本无法与心中的痛比较。路上好几拨巡逻的侍卫被我用药放倒,不去管他们大喊“有刺客”,不管因喊声而引来的更多的侍卫,我只想着跑去崇云殿,去找那个人。
崇云殿已不复先前那般热闹,只有几个太监宫女在打扫欢宴后的大殿,慕容战去了哪里?我该去哪里找他?
身后的侍卫越来越多,高举着火把兵器迅速的把我围在中心,我直直的盯着他们,这些侍卫一个个都不敢上前,面面相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隐约听见他们口中说着“是华妃娘娘么,怎么会……”“不会的,华妃娘娘和皇上正在熙和宫,她看起来要比华妃娘娘小,可能只是长得像……”“可这眼睛……”
熙和宫?他在熙和宫!
“怎么回事?”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是慕容朔!
侍卫们纷纷自动让出一条道,慕容朔一身宽松的泼墨流水云纹白色绉纱袍,气度轩昂。
一个士兵跪下答道:“回四殿下,有人夜闯皇宫,并用药迷倒了许多的侍卫。”
慕容朔根本没有去听他的话,目光放到我脸上的那一刻便呆住了,迷茫,不能置信,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的含义。我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追究他此刻的心情,快步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问道:“慕容朔,带我去熙和宫!”
慕容朔没有回答我。
“求你带我去见皇上!”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槿——儿——?”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是,我是,我是槿儿,求你先带我去见皇上,求你了,我……我娘她……她……不行了。”泪水流淌在脸上,我心里害怕的很,近乎恳求的望着慕容朔,现在只有他能带我去找到皇帝。慕容朔,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你能帮我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慕容朔紧紧的盯着我的脸。
我知道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心一狠,拔下头上的簪子,趁他不备,将簪子抵在他的脖子上,慕容朔没有丝毫反抗,暗暗给侍卫做了个退下的手令。
赶到熙和宫时,外面的一个紫袍粉面太监见到我挟持着慕容朔,正要尖叫,我用尽全力将慕容朔往那个太监身上一推,而后推门而入。我不管皇帝有没有歇下,就算他在宠幸那个华妃又如何,我照样要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径直闯入室内,花雕金饰的木床,明黄色的床帐放下,我欲上前撩起床帐,却动不了,慕容朔从我身后点住了我的穴道,我既不能动也不能发出任何响声。他走到我面前把我横抱起,深邃的眸子在质问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我瞪着他,眼泪流得更凶。
“什么事?”帐内传出声音。
那太监急忙在床前跪下答道:“回皇上,有,有刺客。”
明黄色的床帐被掀开,慕容战一身黄色的里衣,脸上挂着淡淡的倦意。当眼睛瞟到横抱着我的慕容朔时,整个人立马清醒过来,“朔儿,怎么回事?”
慕容朔放下我,让我背对着慕容战,答道:“父皇,请恕儿臣无礼,香梅今夜喝多了,神志不清,急着要向父皇再讨一个赏,所以闯了熙和宫,惊了父皇母妃。”
“真是这样?”
“请父皇息怒!香梅不是有意的。”
“朔儿?出了什么事?”是华妃的声音。
“母妃,请宽恕香梅的无礼之举。”
我好恨自己不能动弹,慕容朔救我心切,我却极不希望他这个时候如此为我求情。
“你让她转过身来。”慕容战威严的声音响起。
“父皇,香梅方才一闹面容不整,实在不宜面见父皇,等明日儿臣定会带她前来谢罪!”
“朕难道还怕她惊了朕不成?夜闯朕的寝宫,朕倒想问问她为何。你,转过身来!”
我上齿咬住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为什么还是动不了?
“父皇!”“皇上!”
“住口!还不转身,想要抗旨!”
“为免冲撞了父皇,儿臣点了她的穴道。”
“解开!”
“……是。”
慕容朔解开我的穴道,同时我听见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了句:“不要乱来!”
一被解开穴道,我迅速站起来,冲到慕容战的面前,抓住他的衣袖,“快跟我走!我娘要见你!”
慕容战见到我的瞬间,脸上的怒气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只余震惊。华妃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身子一个不稳瘫坐在床上。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拉着慕容战往外走,刚走出一步,只听见华妃的一声“皇上!”
我冷冷的回头瞪了她一眼,“华妃娘娘不会介意我借用皇上一个晚上吧。”
“槿儿,不要胡闹!”慕容朔抓住我的手,眼里全是担忧告诫责备不解。
“你们都退下!不许拦着!”
我抬头对上慕容战那双黑曜石般的深色眼眸,喊道:“和我去冷宫!”
路上的侍卫见到我们先是剑拔弩张,大声喝道“谁胆敢……”后面的话在对上慕容战的眼睛后都只能咽在肚子里,稍稍镇定一点的立马跪下请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就愣在那里。
我拉着一身睡衣的慕容战奔跑在皇宫里,我知道我在和死神赛跑。
终于来到冷宫,慕容战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很配合的随着我走。我拉着他走进屋子,看见娘亲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虽然我气喘吁吁,可我不敢大口的呼吸。人在面对某些即将远离自己的事物面前,总是担心自己的某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使眼前的东西小时的更快,就如我现在,娘亲虚弱的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吹散。我抬头望着慕容战,他俊朗成熟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叫做怜悯惋惜后悔的情绪,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环姨闻声转过头来,震惊的看着我身边的慕容战。
慕容战移步走过去,走到娘亲的床前,轻微的一声叹息传来,他低头,用手握住娘亲瘦若柴骨的手,“如絮。”
娘亲听见了吗?一辈子的孤独等待有了这一声叹息,这一声“如絮”,她该没有遗憾了吧。不知道是喜是悲,他还是记得她的,能在看见她的时候认出她是当年陪伴他的柳如絮。
突然,环姨像是受了惊的野猫,狠狠地推开慕容战,紧紧抱着娘的身体,不住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槿儿,不是的,你不要碰夫人!”慕容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险些站不稳。
“环姨,不要这样!娘想见他的。”我上前抓住环姨的手臂,“让他看看娘!”
环姨仍是不停的摇头,“不要见,不要见,不是的,不是!你们都走开!走开!”环姨猛地把我一推,我摔倒在地上。
“槿儿!”
“香梅!”
慕容战迅速的来到我左边,抓住我的左臂,我的右臂也被一只手抓住,是慕容朔。
我呆呆地盯着环姨,不敢置信,她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扶起我后,慕容朔一步上前,迅速的点住环姨的睡穴。环姨手一软,娘亲从她的怀中缓缓滑落,被慕容朔顺势抱住。
突然,我竟看见娘亲的手微微动一下,我挣脱慕容战的怀抱,扑到她面前,抓住她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哭着喊着“娘,你醒了是不是,我看见你的手动了,慕容朔,我真的看见娘的手动了,真的,我真的看见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声音让娘亲听到了,她又一次的动了动手指。
她真的动了!
如果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我拿出银针,扎入娘的心脉,慕容朔在背后缓缓输入真气,慕容战也过来把手放在娘的肩膀,为娘输入真气。
半柱香之后,娘终于睁开眼睛,没有焦距的瞳孔散发异样灿烂的光辉,她的左手抓住慕容朔的衣袖,右手抚上我的脸颊,嘴角轻轻的扬起。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仿佛什么都不必说了。
手从我的脸上滑下,我看着她苍白的柔荑如秋日里的白色蝴蝶,从我面前缓缓坠落,如秋叶般静美。从此,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中深深扎根,一生挥之不去。
“娘————”喊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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