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位疆龄49年
口述历史是历史文明与人类记忆的缩影。通过口述历史,我们得以穿越时空,无限地接近或丰富一些历史真实。
李国隆:年生人来源:湖南省涟源市
进疆来由:投亲
现居住地:一八七团五连
口述时间:年8月5日
口述地点:一八七团五连李宅
我老家是湖南涟源市的,我父亲的出身是地主家庭,他是初中毕业生,年生人,16岁就开始教书,后来一直是教高中数学的,我的出身就是教师家庭,我是年出生的。我1岁多,我父母就离异了,他们的婚姻属于那种旧时代的包办婚姻,父母离异后,我是被判给我父亲的。我母亲年再嫁,她嫁到新疆,继父的老家是我们一个村子里面的,他是原来陶峙岳部队的一个起义军官,在29团(现团)当一个副连长。之前,我是跟着外婆过的,我母亲是在县政府做保姆的,做保姆的,不能带着孩子,所以,我一直跟着外婆的。后来,母亲再嫁,我是跟着奶奶一起过的,这时候,我父亲又娶了继母,继母也是老师,她带着两个孩子嫁过来,后来和父亲又生了三个弟妹。我就跟着奶奶在姑姑家生活,那时候,姑姑也是教书的,奶奶帮她带小孩,我父亲给我奶奶和我生活费,我母亲也给我寄钱寄东西的。我父亲是右派,到了年,我父亲又变成了摘帽右派,家里的人口增加了,生活负担也重,我母亲在团,没有再生育,考虑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就让我到新疆来和母亲与继父一起生活。我和奶奶、外婆、父亲、继母、弟弟、妹妹的感情一直都很好的,母亲从小把我带大,我和母亲的感情也很好。
年,我就和我们一个同乡一起坐火车到的乌鲁木齐,在乌鲁木齐分手后,我独自一人到的北屯,在北屯政干校住了一天,第二天才有车到顶山。年,我15岁。我原来在涟源市是读到初二的,年我在北屯中学初中毕业,在北屯中学上的高中,那时候,文革已经开始了,学习知识,主要是学习毛主席语录和两报一刊。年元月,我们北屯中学从年的高中毕业生一直到我们年的高中毕业生,包括高一的学生,全部一刀切,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时候,红五类都是根正苗红的,自己表现也好的,就被分到边境团场,什么青河啊,哈巴河啊,吉木乃啊,我就是随了继父的,我是九二五子女,我是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类别的,我就分配到了北屯二场(团)4连,这有三百多人。黑五类学生一百多人,就分到顶山啊,这样比较闭塞的地方。我们刚分到4连是冬天,4个学生一间宿舍,那时候,没有烧的,就是烧灰灰条,北面墙都是结的白色的冰霜。食堂要是有烧的就蒸馍馍,没烧的就是小火烤的饼子,那时候条件艰苦,粮食供应紧张,最主要是没有食用油,我们吃的包菜菜汤,五分钱一份,没有油水,稀稀的,吃的最多是包谷面发糕。当时,伙食不行,工资也低,我们学生的月工资是25块钱,也不知道是什么级别,反正吃饭就是在司务长那里记账消费的,年底总是要倒挂几十块钱的,我们都还在长身体,25块钱根本不够吃,家里总要再给我一点钱的。年,珍宝岛战役开火后,新疆的局势也比较紧张,年,团成立了3连、4连、5连三个民兵连。我们那时候的民兵训练还是比较正规的,我们还去师里面和现役部队士兵进行过大比武,就在原来师机关的大操场上。那时候,我们取暖,一个是靠梭梭柴,一个是靠去七十五公里煤矿拉煤来解决。去福海县梭梭沟去打梭梭柴,要起的早,那时候已经有28马力的拖拉机了,就带上冷馍馍和水,到梭梭沟去打柴火,中午就在那里点上梭梭柴把馍馍烤一烤,军用水壶就在火堆旁边热一下,这样,壶里面的冰就化了,这样来吃午饭的,记忆中有没有咸菜都记不得了,反正就是冷馍馍和冷水。梭梭沟的梭梭柴多,也好弄,就在车斗子里堆得高高的,中间留个窝窝,坐人,这样,也要到月亮上来了,才能回到连队。到七十五公里拉煤,那时候都是两辆马车一起去拉,为啥呢?就是拉了煤的马车,要上福海大坡,上不来,就要先卸下来一匹马来,把马车在坡底下放着,把两匹马驾在另一辆马车上,这样两匹马才能把一车煤拉上坡,然后再把两匹马卸下来,牵回下坡,再合力拉下一车,这样,才能把煤拉上坡。所以燃料很珍贵。我们平时就是烧灰灰条,这个比较好弄到,连队地里多的就是灰灰条。我刚到4连的时候连铺板也没有,就是老职工用柳条编织的抬芭子给我当铺板,柳条是湿的,一个冬天,褥子、床单都是湿的,就是这样睡过来的。那时候,我们冬天挑筐子,用三角筐子挑土,给渠道加高度,就是用十字镐挖冻土,冻土很硬,十字镐下去都能看见火星子,反正再冷,也要干活。实在是寒流来了,就在室内组织学习,早请示啊,晚汇报啊,每天晚上开会学习,什么阶级斗争为纲啊,实际上呢,这时候,造反派组织也基本上不怎么闹腾了,生活、工作基本趋于正常,不过牛鬼蛇神班,还是有的。隔三差五还是要开批斗会,就是打到的连长啊,小偷小摸啊,出身不太好的,恶霸地主之类的就住在老牛班。我们那时候,还是不太懂,还要我们在批斗会上发言,我们就是跟着喊喊口号,我们也就是让喊打到谁就胡喊,我们又不知道的。我们算是下乡知识青年,我们教职工唱歌,一起搞文艺节目,平时大家的关系都很好。那时候种小麦,属于广种薄收,小麦种子一亩地下一二十公斤,收的时候,能收五六十公斤,我们一个同学在生荒地种了两百多亩小麦地,能打一百多公斤,这就是劳模了。当时,种地投入少,产出也少,技术水平和机械能力也有限,就是种的太密了,牵引式康拜因去收割也不方便,我们很多时候都是人工收割,就是灰灰条长得比屋顶还高,我们都是钻进灰灰条里面去收割麦子。年开春,额尔齐斯河洪水来了,二干渠多处有跑水的现象,我们就上二干渠抗洪抢险,二干渠龙口在黑山头、锡伯渡那边,我们整整干了两个月,就连两台推土机,也被洪水埋在下面了,我们就是扛沙包,这样堵口子的。为了预防山体滑坡,我们住在河坝五队的大菜窖,干活就在二干渠上,打眼防炮,破冰,泥巴,粘土,冰块,就人工抱上来,这样清淤。一次冻土还把我们副连长膝盖砸伤了,医院住院治疗。这次抗洪过后,二干渠多处跑水的问题解决了,隔年,再次上二干渠抗洪抢险,我们就在那里过的年,年,北屯发动了一次大的抗洪抢险运动,整整一个月,各个单位都参加了抗洪抢险,当时一天要干14到15个小时。云母矿就给他们的人供应六顿饭,别的单位给自己的人供应4顿饭,我们学生是没有营养补贴,连夜奋战,抬土,自己编抬芭子,把水拦到北屯北面,加固,我们是一分钟一抬芭子土,其他单位用小平车拉,那时候也有机械,但是,少,主要靠人工。年3月,团扩编民兵步兵连,4连就恢复普通连队了,5连成为民兵步兵连,我就调到了5连。夏天我就是种麦子的,冬天就是军训,就是现在还有年挖的战壕,我们当时就是在连队边上的战壕搞训练啊,做战备啊。年5月,我被派到团里卫生队学习,6月到8月,就上了阿尔泰山上,到那里采药,我就是这时候认识了阿勒泰地区的上百种中药材。当时,是夏天,我们就一大早冒着露水,上山,上山后,一身的水,采药,就是野生的党参,这些药材,其中,有一味中药叫做五灵脂的,只有半山腰的洞穴里才有,为什么呢,这个五灵脂就是鼯鼠的屎尿粪便,鼯鼠的祖祖辈辈就固定在一个地方排便,五灵脂对调经止血,有比较好的疗效。我们就用绳子把人吊下去,用十字镐挖,有半麻袋了,再吊上来,这都是高难度的活,就在悬崖上干活。鼯鼠会滑翔,肢体间有皮膜,它会从高处往低处滑翔,长得类似于松鼠的。我们四个人组成的采药小分队,由陈中医带队,一直干了两个多月,就在农十师云母二矿4连5班矿点。那时候,团里的副业连也在那里开了云母矿点,我们在那里比较有依靠。从阿尔泰山上回来以后,我就在团里卫生队实习,跟着医生学习治疗,跟着护士学打针。回到5连,跟着连队周医生学习接生。周医生是江苏人,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他调回团里卫生队,我就是5连唯一的卫生员。那时候,是团场的生育高峰期,复员军人、支边青年都进入了生育高峰期,我一年能接生三四十个新生儿。就连哈萨克族牧民,过路转场,放羊。产妇要生产了,我就到帐篷里去给哈萨克族产妇接生,毡子上铺上卫生纸,这样接生。他们哈萨克牧民的生育习惯是,产妇用手拉着绳子,人半跪下,吊着生,我说,这样不行。他们相信我,我给他们接生都是母子平安。少数民族都很热情的,奶茶喝上,羊肉吃上,临走,再给装上奶疙瘩和羊腿,把你扶上马,这样表示感谢。年、年、年的北屯中学的学生分配到我们5连,人口激增,最多时,5连的总人口达到多人。那时候,我的工作很忙,5连牛圈放牛的职工和老婆吵架,老婆就到卫生队住院去了,家里三个孩子出麻疹,高烧不退。这个牛圈离开5连整整3公里,刚好是个大冬天,我白天要在卫生室给职工家属小孩子看病,出诊只有一早一晚,去给牛圈的三个小病号打青霉素,早上早早去一趟,半夜去一趟,背着步枪,走野地里穿过去,我就把步枪的刺刀打开,给自己壮胆,那时候,连队狼多,狼嚎多瘆人啊,整整一个礼拜,三个小病号就痊愈了。那几年,我没有睡一个好觉,很多产妇是头胎初产,肚子一疼就叫我去,其实,产妇还没有生产征兆,我就和家属熬夜等着,守在跟前。产妇心慌,家属心慌,我在跟前,比较来说,对他们是一个安慰。也能碰到难产的,有几个难产,脚先出来,就先把脚塞进去,等两只脚都出来以后,拉出来,把婴儿倒提,拍屁股,做人工呼吸,这样婴儿就有呼吸了。还有脸部先出来的,这个病例,我只碰见一回,就是骨盆卡住了,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一块去了,家属见了都说是妖怪,产出后,婴儿属于心脏骤停,我就在他心口直接打强心针打到心脏,肾上腺素,激活心跳,一条生命就保住了,我就赶紧给心口止血,就是这样,这个孩子长大了,胸口还有一个疤,后来,他还当了兵。还有一家人家,生男孩子就是困难,生了男孩总是死胎,倒是两个女孩生产下来都是好好的,孕检的时候,一切顺利,生产的时候,胎位不正,倒过来了,脚先出来,一点呼吸都没有,我给做了三次人工呼吸,活下来了,现在都好好的。像是一怀男胎就有先兆流产现象的孕妇也很多,有一个孕妇,我连续一个月给她打保胎针,这个产妇总算是顺利生产一个男孩。其他病例就是有一个二度烧伤的,是连队职工的孩子看见一个空的汽油桶,好玩,就点着火,扔进去,砰地一声,火起来,把他烧了,我就用酒精纱布天天给他换,这样可以起到消毒、收敛、防止渗液,最后,这个孩子也痊愈了。我那时候是单身汉,就住在卫生室,条件也简陋,吃饭就在食堂,年,我工资能拿到五十多块钱,属于卫生级别。年,我继父退休后,和我母亲回到涟源定居,年,我继父就去世了,这是一个很好的老人,我们虽然共同生活不到一年,但是感情还是比较深的。那时候,我母亲也回湖南老家了,亲生父亲也在做工作,想把我调回湖南工作,所以我一直就单身。我父亲是教书的,也和人家打交道不多,属于没有路子的人,最终也没有调动成。我也就死心了,就想着在连队扎根一辈子算了。年,我33岁时,结婚了,娶的是11连老职工的女儿张茂兰,她父母退休以后就回的四川绵阳。年,我把我母亲接到5连共同生活,我母亲一直是五七战士,因为是干部遗孀,她每个月也有遗孀补贴,她帮我看孩子,做饭,我们就可以安心工作了。那时候,种牛痘,卫生防疫,健康教育都在我们基层卫生员身上,后来,爱国卫生运动,计划生育服务,居民健康档案,也挺忙的。年,我获得兵团初级卫生保健先进个人,年,5连盖的新办公室,卫生室就设在西半边,整体干净整齐,新购置的药柜,新的诊疗床,规章制度全上墙,台账规范,居民健康档案完备。年,兵团初级卫生保健现场会,就是在5连开的。5连卫生室成为全兵团卫生系统的样板,陆陆续续有各方面的人来参观。就因为5连的卫生室的示范效应,当年,医院的院长还获得全国优秀院长称号。我获得全国最美乡村医生,已经是年了,医院让上报材料。我自己写的材料,我写的材料比较朴实,没有大话。年元月,我去北京参加的颁奖礼,上百人集体合影,有一位当时的副总理,现在的总理李克强。我是年退休的,退休后,我还组织退休职工打扫连队环境卫生,就是去公共厕所喷药,也是我自己背上药桶,自己去打,连队的垃圾就和退休职工一起用小平车推走。退休后,我的精力主要是放在照顾我母亲的身体上,我母亲在年就诊断出来是直肠癌,一直到年9月去世,一直是我服侍的,这期间,去北屯住过三次院,都是因为大出血,她发现癌症,84岁,走的时候是88岁,住院就是输血,医院就说,还是回家治疗吧。我本身就是医生,我就接回家自己治疗,一直到母亲病逝,我照顾的挺好的。去年,我把母亲的骨灰带回涟源去了,埋在继父的坟墓里。我父亲去年过的90大寿,我一直呆到今年的4月份才回来的。他现在闲不下来,每天琴棋书画,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所以他看起来很年轻的,脑子也好用,他还写的诗作,到处有发表,前面,还掏了几千块钱,自己出版了诗集,他还把他一生的诗作用毛笔写了送给我,让我当传家宝。我妻子,一直是劳模,她的奖状证书比我还多,她是自治区三学三比女能手,农十师优秀党员。她很能干,年年的劳模,我们也是种地比较可以,才有一点钱。现在给两个儿子在北屯都买的楼房,小儿子楼房在卧龙小区买的,光是毛坯房就三十几万,我们还给自己和大儿子在团部各买了一套楼房。我之所以在连队住,主要是照顾我母亲方便嘛,晒被子方便,连队的人,大家也熟悉,我在这里住的平房也挺好的,设施都有,夏天住住挺好的。我这个人,这一辈子干工作不是为了要名誉,能给团争光,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叫他李最美的,他是在59岁上得到了一个全国最美乡村医生称号的。他可以说是九二五起义人员子女的代表,也可以说是老三届的代表,他在北屯中学毕业后,分到连队工作,后来当了半辈子赤脚医生,他是经历团场生育高峰的历史见证人。*小编幺八幺现面向全体一八七团人征集访谈对象,来共同完成《一八七团移民访谈录》的前期访谈任务。详情点下方标题。《一八七团移民访谈录》征集访谈对象点个“在看”,一起召唤更多老读者
团场记忆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