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宏杰我关心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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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宏杰,《中国国家地理》图片编辑、摄影师,年生于河南省洛阳市,年开始摄影,做过工人、记者,年至今任职于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

近三十年来,作品持续记录社会底层人物的真实生存状况,展现扎根于中国乡土的人物故事、风景民俗。拍有《西部招妻》《江湖耍猴人》《唐三彩的故乡》《割漆人》《朱仙镇木板年画》《采石场》《家当》等二十多组专题图片。曾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比赛优秀奖”。《家当》参加意大利国际摄影节,并在英国SESAME画廊、瑞士OrientalVisArt画廊及丹麦、挪威等地展出。

?本文是马宏杰作品《最后的耍猴人》的序言,磨铁图书授权思想潮发布。

我关心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文

马宏杰

刚开始做记者时,我很有正义感,但是在后来的工作中,发现自己的力量竟如此渺小。很多次,事实已调查清楚,报道也写出来了,却无法刊登。当老百姓跪在我面前,把我当成他们的救命恩人时,我的内心承受不起。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在中国,有些事情是我这样的摄影记者解决不了的。我开始寻找另一种记录方式。我的拍摄开始转向人文故事,记录常见的百姓生活场景。我希望观者能从这些本真而平凡的图片中,品味普通人的生存状态。有些题材和人,我一直跟拍了十多年。

一个人永远走不出童年的影响。我的摄影之路,最初是在寻觅儿时记忆里的环境和人。

我出生在那个全民饥荒刚刚结束的年代。家里没给我留下一张小时候的照片。我的父亲兄妹五人,他排行老四,是家里学习最好的孩子,本可以上大学,因为爷爷有病,为减轻家里负担,年7月,他中学毕业后就工作了。当时国家有政策,凡在工厂考上大学的人,一切上学费用由厂里承担。父亲打算边上班边学习,不承想赶上“大跃进”,每天工作长达12小时。上大学的梦想,也就没有了。

父亲至今珍藏着自己结婚前的一张相片,相片里的他很文艺,是个美男子。刚上班那会儿,父亲认识了一个女孩。那女孩胆大,很喜欢他,经常主动找他搭讪。父亲也喜欢她,就是担心自家条件差,和女孩家不是门当户对。有一次,在女孩的宿舍,两人交谈到很晚,父亲准备回家时,女孩极力挽留,还把灯给关了。这举动的言外之意,父亲当然清楚,但他不知所措地说了句“这样不好吧”,就起身离开了。从此,女孩没再找过父亲。

父亲20岁时,通过亲戚介绍,认识了母亲。母亲生在农村,和父亲没什么共同语言。年,父亲和母亲结婚。母亲很高兴,她嫁给了一个有文化的城里人。

后来就有了我和弟弟。从我们记事起,父母就经常吵架甚至打架。父亲遇到问题喜欢讲道理,没文化的母亲偏不吃这一套。生活中这些琐碎又巨大的矛盾,就这样伴随着他们的一生。那个年代,离婚是很丢人的事,他们只能凑合着过下去。

父亲在洛阳玻璃厂工作。我还没上学时,他总带着我和弟弟上班。玻璃厂有三个门,有的门卫看他带着孩子,经常不让进,他就绕到别的门进去。时间久了,厂里的门卫都认识了这个带孩子上班的男人,在他进门时常说一句“要斗私批修呵”,来刺激他一下。

等我稍大一些后,父亲把我送到了郊区的爷爷奶奶家。

爷爷走路时,腰是弯着的,那是接近90度的弯曲。我问父亲:“爷爷的腰是不是给地主做长工时累成这样的?”那个年代的电影里常有这样的情节。父亲说:“不是,爷爷年轻时家里穷,他用扁担挑着面粉去赶集,回家后把换来的麦子磨成面粉,再去赶集。每天挑着很重的担子赚钱生活,时间久了,腰就弯成这样了。”

爷爷家有两孔窑洞,一孔自己住,一孔给我大伯住。有天早上,奶奶盛好饭,让我坐在窑洞前的凳子上吃。当时院子里堆满了刚刚收获的玉米,爷爷对站在院子里的大儿子说:“宣立(我大伯的名字),你帮我把这些玉米扛到窑洞上的场里晒晒。”我大伯说了一句他没工夫,就走开了。爷爷开始自己装玉米。当爷爷背着一个大麻袋,身体弯成近90度,从正在吃饭的我面前走过时,那场景让我惊呆了。别人是用肩膀扛东西,爷爷是用腰扛东西,装着玉米棒子的大麻袋,像一座山压在他身上。

我放下饭碗,不作声地跟在爷爷身后。我知道他还要爬一个约30度、长近20米的土坡,才能把玉米运到我们住的窑洞上面。我跟在后面,看爷爷把麻袋放下了,我拉着他的手问:“为什么大伯不帮你把玉米扛上来?”爷爷笑笑说:“分家了,他地里有活干,顾不上了。”

奶奶虽然没有文化,却是一个聪慧善良的人。她住的窑洞只有一个门,为了屋里亮一些,就在门旁挖了扇窗,找了些胶布作遮挡,常会漏风漏雨,冬天还得用砖头再砌起来御寒。我问奶奶:“我爸爸就在玻璃厂上班,让他从厂里拿一块玻璃回来装上,不就可以了吗?”奶奶说:“孩子,我们马家人不能随便拿公家的东西,这和偷人家东西一样不道德。”我于是跟奶奶说:“等我上班后,第一个月挣的工资,就去给你买一块玻璃,装在窗户上,让太阳照进来。”那时我五六岁,在奶奶的窗户上装一块玻璃,成了我最大的愿望。

年春,奶奶去世了。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没有实现对她的承诺。

同一年秋天,爷爷去世了。爷爷去世的时候不是躺着的,父亲拿一床被子垫在他背后,爷爷就这样弯着腰,半坐在那儿,永远和我们告别了。

爷爷奶奶的墓地在焦枝铁路旁。每次坐火车路过那里,我都会到窗口去看望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墓地周围盖起了楼房。现在我坐火车路过,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墓地了。

我小时候非常调皮胆大,经常带着小伙伴们上房掏鸟蛋,下河抓鱼虾。有一次我爬上玻璃厂30米高的烟囱,被母亲发现。我坐在烟囱上,远远看见她往这边跑,立马下来,溜得不见踪影。为此,我没少挨父亲揍。父亲的教育方式很传统,“棍棒之下出孝子”“头悬梁锥刺股”之类的话,他没少跟我讲。

我的一个小学老师经常来我家做家访,她每来一次,我都得挨父亲一次揍。班上还有一个跟我家一样穷的孩子,他也经常因为老师家访而挨揍。那会儿,学校没有少先队,只有“红小兵”。除了我们俩,班上其他同学都是“红小兵”。

年夏,我们小学毕业了。开完毕业典礼,老师把我和那个孩子叫到办公室:“我宣布,你们俩从今天起是‘红小兵’了。”当时学校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所以至今也只有三个人知道我们俩也是“红小兵”。就这样,我小学毕业了。

我的中学老师里,有一位教英语的印尼华侨。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要求男同学一律穿白衬衣、蓝裤子。那时候社会上流行“的确良”布料,很多同学都用这种布料做了白衬衣。父亲为省钱,用农村织的白粗布给我做了件衬衣,还用漂白粉漂白了。

这位华侨老师看到全班就我一个人穿了这样一件白衬衣,在冷嘲热讽后居然踢了我一脚,让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那一刻,我心理上受到了巨大打击,处于叛逆期的我,甚至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从那以后,我有了退学的想法。最后还是班主任谢老师做我父亲的工作,我才上完中学。

马宏杰摄影作品

年,我中学毕业后,在玻璃厂的待业中心打工。当时有个朋友喜欢摄影,花多块买了一台理光5相机,我常和他骑车去龙门石窟、白马寺、关林庙拍照。那年代不称“摄影”称“照相”,大家把照相馆的师傅也称为“照相的”。没有想到,我第一次发表的作品是用借来的相机拍摄的。

年,我也花多块钱买了一台玛米亚单反相机,开始自己冲洗照片,在报刊上发表更多作品。年,因为没钱结婚,我把这台相机卖了。结婚两年后,我又买了人生中第二台相机:美能达。

起初,我常在田间地头,还有车间里、马路上寻找题材,用镜头唤醒儿时记忆中的画面。慢慢地,对摄影的兴趣转换为内心深处的热爱。摄影开始成为我生活中越来越重要的一部分。我开始接触到一些摄影大师的作品: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Cartier-Bresson)、约瑟夫·寇德卡(JosefKoudelka)、赛巴斯提奥·萨尔加多(SebastiaoSalgado)……

有一天,我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一组“喜马拉雅采蜜人”的图片,心灵深处受到强烈的震撼-原来摄影师还能用如此罕见的视角,传播人类的生存精神!于是我决定,我也要做这样的摄影师。

我义无反顾地从工厂辞职。我相信自己完全可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20世纪90年代,我开始大量拍摄专题图片。一年时间里,我拍光了两千多个胶卷。

年,我和几个爱钻山沟的影友来到河南新安县峪里乡,发现这里都是石头盖的房子,人们还保持着原始的生活习惯。这里有血参、天麻、五灵脂等珍贵药材,都深藏在悬崖峭壁上。我认识了以采药为生的于青发,他和同伴们身系绳索,攀缘在绝壁之上,出没于黄河两岸的大山之中。从年起至今,我每年都会和于青发他们进一次山。每次下悬崖拍摄时,他们都用碗口粗的绳子绑着我,并且总是他们先下我后下,极力保证我的安全。当时我就是想近距离拍出最真实的相片。一个摄影师想要有好作品,必须有直面生死的勇气。

为学习摄影和新闻写作,我先后读过几个学院的相关专业。年,我到河南经济日报社当起了摄影记者。后来,我又到河南法制报社做记者。十年间,我做了四家报社的记者。中国的变革很快,很多社会矛盾开始进入我的镜头,一些祈求正义的人也希望媒体给予他们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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